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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道之游侠传奇(大唐游侠传十六)

导读 第二十八回 颠沛流离悲百姓 饥寒交迫涣军心【回目录】  铁摩勒不觉起了疑心,暗自想道:“这贺昆不过是个小小的陵尉,怎能直进宫门,与宇 文通相会?再者,郭令公帐下多少能人可堪

第二十八回 颠沛流离悲百姓 饥寒交迫涣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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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摩勒不觉起了疑心,暗自想道:“这贺昆不过是个小小的陵尉,怎能直进宫门,与宇 文通相会?再者,郭令公帐下多少能人可堪信托,这贺昆的底细,令公又已略有所知,却怎 的还会差他来送捷报?嗯,看来其中有诈,怎地想个法儿使令公知道才好!”

  这时,宫中早已惊动,宫人乱出,嫔妃奔窜,哭声喊声,嘈成一片!铁摩勒已无暇追寻 贺昆的下落,只得随着人流,拥向延秋门。

  但见无数宫娥美女,抢地呼天,攀着车辕,想要挤上车去。但每一辆车的旁边,都有卫 士防护,在这关头,已顾不得借玉怜香,起初卫士们还只是把她们推开,后来高力士喊道: “谁敢强自登车的,将她们的手折了!”果然斫了几双血淋淋的粉臂,好不容易才驱散了那 些官娥太监。

  铁摩勒对此情景,惨不忍睹,忽听得宇文通笑道:“你在这里发呆作什么?还不快去伺 候公主?”

  这时宫门已经打开,数十辆车驾,纷纷拥出,铁摩勒认得有黄盖的是皇帝的车驾,长乐 公主乘的是哪一辆车,却不知道。

  他策吗越过几辆宫车,正想找个太监问问,忽听得身边一辆宫车,有个娇媚的声音笑 道:“姐姐,你瞧瞧,这个小伙子倒长得怪俊的,以前没有见过,喂,你是新来的卫士 么?”

  铁摩勒抬头一看,见是两个妖艳的女人,心里正自想道:“这两个女人怎的如此肆无忌 惮?简直不知羞耻。”宇文通已是纵马过来,就在马背上打躬作揖,笑道:“这是皇上新授 的虎牙都尉铁铮,刚刚上任,未知宫廷礼数,两位夫人见谅。铁铮,你还不快来行礼,这位 是韩国夫人,这位是虢国夫人!”

  铁摩勒这才知道是杨贵妃的两个姐妹,又是感慨,又是讨厌,心想:“多少大臣都不能 同行,杨家的兄弟姐妹却凭着什么功劳都得追随圣驾,还要我们伺候!”想至此处,不觉 “哼”了一声,说道:“对不住两位夫人,我奉命护驾公主,请恕我不能伺候你们了。”呼 的一鞭,赶马向前,头也不回。气得韩国夫人、虢国夫人面皮发黄。

  宇文通追了上来,笑道:“这两位夫人的权力比公主还大得多,你不知道么?”铁摩勒 板着面孔道:“我不知道,你知道你去巴结她们去!”宇文通怔了一怔,又笑道:“小伙 子,脾气好大呀!不过,你也有你的道理,公主对你青眼有加,你还是专心去讨好公主更 妙!”铁摩勒大怒道:“我铁某可是从不懂得逢迎谄媚的人,宇文将军,你休胡说!”宇文 通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尴尬之极,勉强笑道:“铁都尉,我这是为了你的好啊!你不领情, 那就随便你吧,我管不着!”讪讪走开,隐隐地发出了两声冷笑。铁摩勒找到了一个执事太 监,那太监告诉他,前面那顶圆顶宫车,就是长乐公主的车驾,铁摩勒赶上前去,满怀委屈 地禀道:“铁铮在此,听候使唤!”

  长乐公主半启车帘,露出脸来微笑问道:“铁铮,你和宇文都尉是在吵架么?”铁摩勒 面上一红,说道:“没什么,只因人声嘈杂,说话大声点儿。”

  长乐公主笑了一笑,也没再说什么,只吩咐铁摩勒的坐骑要傍着宫车,不可离开太远。 过了一会,长乐公主忽又探出头来,问铁摩勒道:“你和王伯通是相识的么?”铁摩勒变了 两色,迟疑未敢答话,长乐公主笑道:“他是叛贼,你是护驾功臣,纵然相识,也没牵连, 你据实说吧。”铁摩勒只得说道:“不敢欺瞒公主,那王伯通是我的仇人!”

  长乐公主诧道:“这倒奇了,你和王伯通的女儿不是很要好么?她怎么是你的仇人?” 铁摩勒道:“王伯通是打家劫舍的大强盗,我的家人就是给他杀掉的。至于他的女儿,则是 我在闯荡江湖的时候认识的,那时我还未知道她就是仇人的女儿。后来知道了,但见她行事 与父兄有别,所以不拟向她寻仇,但也说不上有什么交情。”

  长乐公主道:“哦,原来如此,你倒是见事清楚,恩怨分明。一人做事一人当,王伯通 与你结下的仇,本不该他的女儿担当。”

  两人说了一阵闲话,长乐公主与他讨论剑法,她将公孙大娘传授给她的剑诀背给铁摩勒 听,请铁摩勒指教。公孙大娘是当代数一数二的剑术大师,剑学精深尚在段圭璋之上,不过 因为长乐公主火候未到,未能运用自如,所以才敌不过精精儿。铁摩勒嗜武如狂,他最初与 长乐公主谈话,不过是敷衍敷衍而已,一到讨论剑法,却不由得精神勃发,与长乐公主倾 谈,滔滔不绝。

  长乐公主从车内抛出一颗梨儿,说道:“铁都尉,你吃颗梨儿,解解渴吧。”铁摩勒 道:“谢公主赏赐。”长乐公主叹口气道:“一颗梨儿算不了什么,但只怕离了长安,再过 些时,要吃它也不容易了。”铁摩勒也不禁黯然,勉强安慰公主道:“公主安心,咱们不过 是暂时走难,总有回来的一天。”他一时改不了口,忘了秦襄的吩咐,又把“驾幸”说走了 “走难”,幸而公主似乎也没留意。

  说话之间,忽听得兵士喧哗,铁摩勒回头一看,见后面一团火光,却原来是兵士们在放 火烧一座桥梁。

  火光融融,惊动了玄宗,停车查问。杨国忠奏道:“这是臣下的主意,焚毁桥梁,以防 追者。”玄宗叹道:“百姓各欲避贼求生,奈何绝其生路!”乃命高力士率军士速往扑灭 之。杨国忠碰了一鼻子灰,做声不得。

  走了一会,驾过“左藏”,这是皇家的一个库仑所在,玄宗又见有许多军役,手中各执 草把在那里伺候,玄宗因又停下车驾问其缘故,杨国忠奏道:“左藏积有粮食财货颇多,一 时不能载去,将来恐为贼所得,臣意欲尽焚之,无为贼守。”玄宗愀然说道:“贼来若无所 得,必更苛求百姓,不如留此与之,勿重困吾民。”遂命高力士叱退军役,驱车前进。

  铁摩勒见此两事,心中想道:“如此看来,这皇帝尚知爱惜子民,杨国忠却全不顾念百 姓,大唐的江山,坏就坏在他们这班人手里。”却不知这正是玄宗的权术,在逃离之际,宗 庙难保,自不能不笼络民心。不过话说回来,纵是权术,他到底也要比杨国忠宽厚一些,聪 明一些。

  逃难途中琐事,不必尽表。只说由于“圣驾”仓皇避难,所带的粮食并不充足,初时还 可以就地补给,哪知“圣驾”一逃,风声四播,各地的官员百姓,都知道官家已放弃了京 城,贼兵指日可到,俱先逃避。玄宗军驾所过之处,十室九空!数日之后,到了咸陽的行宫 ——望贤宫,行宫的留守官兵,也尽都逃了,日已晌午,随从军士,犹未进食。

  幸喜咸陽郊区,还有一些百姓,护驾大将军陈元礼命令军士进村搜寻食物,百姓或献粝 饭,杂以麦豆,不但军士们甘之如饴,王孙辈也争以手掬,食之须臾而尽。玄宗命以金钱重 酬,百姓多痛哭失声,玄宗亦挥泪不止。

  众百姓中有个白发老翁,携了一篮食物,军士纷纷向他拥去,他却推开军士,说道: “我这是要献给皇上的。”篮中所有,也不过是一些粗饭,军土道:“皇上哪里会吃你这些 东西,还是给了我们吧。”那老翁大声说道:“我是要皇上知道甘苦,我还有话要奏禀皇 上。”说也奇怪,那老翁衰额白发,气力却是惊人,他昂然直走,兵士们竟给他推得东倒西 歪。

  秦襄听得喧闹,走过来看,吃了一惊,说道:“郭老前辈,原来是你。”原来这个老翁 名叫郭从瑾,少年时候也曾是一位名震江湖的侠客,中年之后,闭门隐居,传了一个徒弟, 他的徒弟比他的名头更响,乃是与段圭璋、南霁云差不多齐名的金剑青囊杜百英。

  秦襄认得是他,问知来意,便道:“老丈请稍待片刻,容我先行奏禀。”

  玄宗听得有乡中父老来献食物,并求觐见,大为感动,说道:“寡人无道,重负百姓, 流离之际,尚有父老雪中送炭,能不汗颜?”秦襄奏道:“得民者昌,民心未失,大唐之福 也。”玄宗便令秦襄引郭从瑾来见。

  郭从瑾道:“这是老百姓日常所吃的糙饭麦豆,请陛下尝尝,但愿他日升平,毋忘此时 之苦!”玄宗哪里咽得进口,但为了笼络民心,只得假惺惺地吃了一点,赞道:“有情白水 胜美酒。这篮麦饭,是父老对朕的爱戴之心,实胜于大内珍馐!”

  郭从瑾涕泣进言道:“安禄山包藏祸心,已非一日,当时有赴阙若言其反者,陛下辄杀 之,使得逞其奸逆,以致乘舆播迁。所以古圣王务廷访忠良,以广聪明也。犹记宋景为相, 屡进直言,天下赖以安;然频岁以来,大臣皆以直言为讳,唯阿谀取容,是以阙门之外,陛 下俱下得而知。草野之人,早知有今日久矣;但九重严邃,区区之心无路上达,事不至此, 何由得睹天颜而诉语乎?”

  这番说话听得在皇帝旁边侍立的杨国忠和高力士等辈,面色全部变了。玄宗顿足嗟叹 道:“此皆朕之不明,悔已无及。多谢老丈直言。”解下玉带,温言谢遣。

  铁摩勒已向秦襄问知他的来历,待郭从瑾告退,便道:“郭老前辈,我送你一程。”郭 从瑾认不得他,有点诧异,秦襄道:“这位铁都尉刚从九原来,月前尚与今徒百英兄在一 处。”郭从道道:“原来如此,老朽也正想投往郭令公军中。””

  铁、秦二人将郭从道送出五里之外,铁摩勒告诉他杜百英在金鸡岭辛天雄处,临分手时 又想起一事,再拜托郭从瑾道:“郭老前辈若是见到令公,请转告他我在长安曾见到贺昆, 恭贺的贺,昆仑的昆,此人与宇文通往来甚密。请令公小心。”

  回来途中,秦襄听了铁摩勒细说贺昆之事,对宇文通也起了疑心,但叮嘱铁摩勒不要多 言,暗中留意。

  过了咸陽,逃难的生活更是越来越苦,兵士逃亡,日有所闻,不消多日,十停中便已走 了三停。这日到了一个地方,名叫马嵬驿,忽然碰到了一场大风雨,打得施旗零落,人仰马 翻,车篷破漏,衣甲不全,无法再往前行,只好到树林中避雨,找到了一个破庙,给皇帝贵 妃王子们栖身,土兵们则只好躲在大树底下任由雨打。

  这场雨一连下了数日,积水成灾,桥毁路坏,前行不得,后退不能,大队人马被困在马 嵬驿。这时已是秋初时分,气候渐冷,兵士衣单,当真是饥寒交迫,苦不堪言!

  从长安带来的军粮早已吃光,沿途从民间搜索来的粮食有限,要留供御驾以及杨国忠等 皇亲国戚享用,士兵们只好屠杀马匹,采摘野菜充饥,过不了几天,军马屠杀殆尽,野菜也 难以寻觅了。将士饥疲,都怀愤怒,怨声四起。

  铁摩勒与士兵们同甘共苦,深知士兵们的怨愤,心中忧虑,难以言宣。这日幸喜雨已停 了,但尚未放晴,铁摩勒上山打了两只樟子回来,晚上熬了一大锅肉汤与士卒们同喝。

  他们在林中燃起野火,那锅肉汤每人分不到一小勺,士兵们聚在一起,大发牢騷,十个 有九个都在痛恨杨国忠,有的还骂到了杨贵妃!杨国忠的卫士也听到了,在群情汹涌之下, 他们哪敢前来干涉,只有远远避开,佯作不闻。

  士兵们中有人叹道:“看来咱们已是注定了要命丧他乡,这副骸骨,不知埋在哪个荒山 野地?”愤气未平,乡思又起,也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顿时间呜咽之声四起,饶是铁摩勒 这样的硬汉子,也不禁心酸。他既是伤心,又是忧虑,心中想道:“士气沮丧,一至如斯, 若然碰到敌人,准得一败涂地!”

  有个擅于吹笛子的小兵,吹起了家乡的曲调,又有一个军中的小主簿(掌管文书的官 儿)用嘶哑的声音,唱起了杜甫的一首诗:“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三峡楼台 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揭胡事主终无赖,词客哀时且未还。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 动江关。”

  这诗是杜甫咏怀古迹诗五首之一,说的是南北朝文人庾信的故事,他在南朝的梁亡之 后,流落于西魏北周,终于老死他乡,曾作有《哀江南赋》表达乡思,充满了故国兴亡之 感。杜甫此诗借古迹咏怀,以庾信自况,也是自伤飘泊的。

  唐朝诗风最盛,尤其李、社二人的诗篇,当时差不多人人都能吟诵,士兵们纵使不知庾 信其人其事,也略解诗中之意;纵使不解诗中之意,也听得出诗中那种愁思。“支离东北风 尘际,飘泊西南天地间……”这两句诗一唱起来,叹息声与啜泣声便此起彼落了。

  铁摩勒不忍再听下去,悄悄离开,忽地在个宫女从林中闪出,说道:“铁都尉,我正在 找你,公主有请!”

  铁摩勒怔了一怔,道:“夜已深了,这个时候去谒见公主,怕不便吧?”那宫女道: “公主不在‘行宫’,她在后面的林子里等你,有紧要之事与你商量,你快去吧。”

皇家有皇家的规矩,这时虽是逃难之际,皇帝住的也是座破庙,但依然要尊称为“行 宫”。在“行宫”周围的数十丈方圆之地,除了是龙骑侍卫之外,其他随从将土,都不许踏 进,破庙后面的一片林子,也列为禁地。铁摩勒不是龙骑侍卫,但他宫居“虎牙都尉”,是 散骑侍卫的副统领,又是皇帝特别指定地护卫公主的,所以可由公主的侍女将他引入林子。

  铁摩勒听说公主有紧要之事,心头一震,他是奉命要听公主调度的,只得不避嫌疑,跟 随那个宫女去见公主。

  日间雨势已收,这时云开月现,下了将近十天的雨,今晚方始再现见光。铁摩勒踏进林 子,月光下,只见公主衣裳淡雅,孤独一人,立在一棵老松树下,向他招手。那宫女早已悄 悄地溜走了。

  铁摩勒屈下半膝施礼禀道:“铁铮参见公主,不知公主何事见召?”长乐公主伸出纤纤 玉手,说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必拘礼。”便要扶他,铁摩勒着了慌,连忙站了起 来,闪过一边,说道:“多谢公主厚待,但君臣之礼,不可废了。”

  长乐公主秀眉微蹙,幽幽说道:“在这时候还说什么君臣之礼,你难道不可以将我当作 朋友看待吗?我最不欢喜你在我面前拘拘束束的。”

  铁摩勒只得与她并肩坐了下来,长乐公主道:“这些天来,你们是受尽了苦楚了。”铁 摩勒道:“但得皇上和公主平安,我们受点苦算不了什么。”长乐公主叹了口气,说道: “都是我家害苦了你们,唉,在这种乱世,生在帝王之家,也真是不幸。铁铮,我倒是真羡 慕你在江湖上的闯荡生涯呢!倘若我不是公主,我也想到四方走走,随你闯荡江湖,那有多 自由自在呀。就不知我的本领可够得上在江湖闯荡吗?”

  铁摩勒心中一跳,低头说道:“公主说笑了。”长乐公主正容说道:“我这才不是说笑 呢,铁铮,你不懂我的心事的。”

  铁摩勒定了定神,问道:“听说公主有什么紧要之事?……”长乐公主打断他的话道: “你们受尽了苦楚,这还不是紧要之事吗?”铁摩勒不觉又是一怔,一时间未明其意。长乐 公主叹道:“你忠心耿耿,受冷抵饥,毫无埋怨,士兵们可不见得都似你那样忍受得了吧? 铁铮,我把你当作心腹之人,你也得把实情告诉于我。”

  铁摩勒道:“士兵们遭受风吹雨打,且又衣食不全,少少的埋怨,那自是难免的。但他 们也明白,这都是朝中出了奸臣的缘故。”铁摩勒讲得很谨慎,也没敢直指出杨国忠之名。

  长乐公主叹道:“你不要瞒我了,何止少少的埋怨,那简直是怨气冲天,他们对杨国忠 是恨不得食其肉而寝其皮。”

  铁摩勒颇感惊奇:“公主,你已经知道了?”

  长乐公主道:“今日河源军使王思礼从前方来,觐见父皇。父皇问他前方军情,他就先 哭起来。他说自圣驾离京之后,士气更为不振。父皇问他:“是埋怨朕抛弃了他们吗?’王 思礼说:“那倒不是。他们说,皇上以万乘之尊,离危城,幸西蜀,保国脉,图久安,那是 应该的。只是有些深受皇恩的大臣,在这危难之际,却不敢挺身抗贼,只图保全一家富贵, 甚至倚恃圣宠,还在作威作福,军士们却是心有不甘。只要皇上赏罚公平,有功者赏,有罪 者罚,士气自能振作。’我父皇听了,当然知道他所指的是谁,黯然无话,过了好一会子, 方始说道:“联知道了,卿家忠直,堪为栋梁。’即加封王思礼为河西陇有节度使,但对于 他要赏罚公平的奏请,却不置一辞!”

  铁摩勒道:“朝廷赏罚,我不敢妄参末议,但据我所知,即在羽林军中,也是人同此 心,心同此理,都愿皇上大振乾纲,去奸佞而任贤臣。”

  长乐公主道:“王思礼在我父皇跟前,还不敢说得很明白,后来他临行时,与护驾大将 军陈元礼密议道:“杨国忠召乱起衅,罪大恶极,人人痛恨,除非即杀此贼,否则天下离 心!’陈元礼道:“兹事体大,容我缓图。’陈元礼是碍着杨贵妃,投鼠忌器,不敢下手。 他知道我得父皇宠爱,大约也还隐约知道我对杨家有点不满,暗地里来见我,将王思礼的话 都告诉了我,叫我设法为国除奸。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父皇宠爱我,更宠爱杨贵妃,我一 在他跟前提起杨国忠,他就摇头叹气,不准我再说下去。如此犹疑不决,只怕大唐江山,就 要断送在杨家手上。”

  铁摩勒听得热血沸腾,冲口说道:“公主若有用到小人之处,小人万死不辞!”刚说到 此处,忽听得那侍女在林里边一声咳嗽,公主翟然一惊,低声说道:“有人来了。你,你想 个法子吧,但切不可轻举妄动。”公主扶着侍女,躲人林中,就在此时,便听得有人哈哈大 笑。

  铁摩勒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宇文通。宇文通笑道:“铁都尉好闲情逸致,独自一 人在这里赏月么?”铁摩勒道:“我是来巡查的。”宇文通道:“哦,你是来巡查的?可发 现有什么可疑之人躲在林中么?我也似乎听得人声,咱们去仔细搜查一番吧!”铁摩勒忐忑 不安,他问心无愧,但却怕公主受人闲话,连忙说道:“不劳宇文将军费心,我已搜查过 了,并无可疑的物事。”宇文通哈哈大笑,忽地压低声音说道:“铁都尉,你是在等人吧? 你真的没有发现什么?我倒见着一个影子,像是长乐公主的侍女。”铁摩勒知道他还未发现 长乐公主,大着胆子道:“宇文将军体得取笑。怕是你眼花了吧?我怎么没有见着。”

  铁摩勒生怕宇文通定要搜查,哪知宇文通忽地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说道:“铁都尉,既 然你不是等人,那就随我去吧,有人在等着见你呢!”铁摩勒还以为他说的是公主,含嗔说 道:“宇文将军,别尽管开玩笑啦,我,我……”他想说的是:“我是奉命护卫公主,公主 若要召我,自会遣内侍前来。”但他刚说得一句,宇文通便打断了他的话,正容说道:“谁 和你开玩笑,相国命我请你!”

  铁摩勒大吃一惊,讷讷说道:“什么?杨,杨相爷要等着见我?”宇文通大笑道:“你 是受宠若惊了吧?哈哈,你这小子真好造化,快随我来!”一副亲热的神气,拉着了铁摩 勒。

  铁摩勒惊疑不定,蓦地把心一横,想道:“最多不过一死,我怕他杨国忠作甚?他要见 我,我就正好相机把他杀了!”

  杨国忠住在古庙的后座,另有门户出入,铁摩勒随着宇文通,从侧门进入,只见两廊之 下,布满杨国忠的亲兵。杨国忠坐在堂上,宇文通便上前禀道:“铁都尉来了。”

  杨国忠一脸奸笑,说道:“好,好,好!铁都尉,你是护驾有功之臣,我只因事忙,不 然早就想见你了。兔礼,免礼,来,来,来,请到这边坐下。”

  铁摩勒面对奸臣,不由得满腔怒火,便要下手除奸,忽地想起公主“不可轻举妄动”的 吩咐,心道:“不错,天下人都痛恨杨国忠,但要平民愤,那最好是由皇上明正典刑,再不 然也该由军士们光明正大地声讨他的罪状,将他处死,这才能消得众人的怨气。有宇文通在 此,我未必便能把他杀了;即能把他杀了,民意无由上达,也还是便宜了他!”要知铁摩勒 虽是热血汉子,却并非鲁莽之徒,他深思熟虑之后,便冷静下来,向杨国忠行了一个军礼, 问道:“不知相爷见召,有何吩咐?”

  杨国忠道:“我最赏识年轻有为之人,铁都尉,你武艺超群,又有保驾的大功,只要好 自为之,定卜前途无限,目前这个职位,还是委屈了你啊!”

  杨国忠皮笑肉不笑的双眼斜睨,见铁摩勒动也不动,毫无表示,不觉有点尴尬,宇文通 的座位与铁摩勒相邻,连忙用肘碰了铁摩勒一下,说道:“铁都尉,相爷有意提拔你,你还 不道谢?”

  铁摩勒淡淡说道:“多谢相爷美意,铁铮来给皇上当差,保护圣驾,那是份所当为。蒙 皇上额外加恩,封官赐爵,已是自觉非份了,哪里还能说得到委屈二字?”

  杨国忠怔了一怔,随即哈哈笑道:“铁都尉,你不矜功,不夸劳,真是有古大将之风, 老夫更敬重你了。但俗语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难道就当真不思上进了 么?”

  铁摩勒道:“无功不受禄。相爷虽是想抬举铁某,铁某和愧不敢当。”

  杨国忠误解了铁摩勒之意,龇牙咧嘴地笑道:“铁都尉,只要你领会得老夫的一番好 意,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日子还长着呢,你何愁没有报答老夫的时日?”

  说至此处,杨国忠忽地压低声音,问铁摩勒道:“听说军中对老夫颇有怨言,你有所闻 么?”

  铁摩勒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杨国忠叫他前来,乃是想笼络他的。与铁摩勒在一起的那班 士兵痛骂杨国忠之事,想来杨国忠的侍卫也早已禀告他了。

  铁摩勒佯作不知,反问道:“有这样的事情么?卑职倒未有知闻,不知他们怨些什 么?”

  杨国忠涨红了脸,铁摩勒推托不知,他却如何好把士兵们骂他的话转述出来?

  但杨国忠毕竟是老好巨滑,想了一想,便又说道:“目下暂时受困,军士们有点牢騷, 那也是难免的。老夫蒙受主恩,也难免有人妒忌。所虑者是奸人从中挑拨,煽惑军心,与老 夫作对。铁都尉,你是个聪明的人,若有能为老夫尽力之处,老夫决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铁摩勒道:“铁铮生性愚鲁,还是不明白相爷的意思。”杨国忠侧目斜睨,眼光从铁摩 勒的身上移开,向宇文通睨了一下,宇文通连忙笑道:“铁都尉,你还当真不明白么?相爷 是想要你作他的耳目,有什么人与相爷作对,你知道了就该立即禀报相爷。”

  铁摩勒心头火起,想道:“原来杨国忠竟敢要我作他的走狗,哼,哼,他还未知道我是 何等样人。”正要发作,却见一个校尉走上堂来。

  杨国忠喝道:“我与铁都尉有要事相商,不见外客!不是早就吩咐过你们的吗?”那校 尉屈膝禀道:“是李公公和回纥使者求见。”

  原来这校尉所说的“李公公”即是东宫内侍李辅国,在太监之中,他的权力和地位仅次 于高力士,极得玄宗之宠,所以加封他为“东宫内侍”。

  杨国忠听说是李辅国亲自前来,而且还有回纥使者,不觉怔了一怔,怒气顿时平息,但 仍然挥手说道:“你请李公公和两位使者暂在我的书房歇一会儿,说我就来。”

  铁摩勒心里生疑:“哪里钻出来的回纥使者?这么夜深了还来求见杨国忠?”又想道: “仅这一座破庙,他们杨家倒占了半边,住不完的还拿来做什么书房,可怜许多将军们却要 住在帐幕里,军士们更惨,露宿林中,还要遭受那雨打风吹之苦!”

  杨国忠咳了一声,叫道:“铁都尉。”铁摩勒忍着怒气,应了一声:“在!”杨国忠打 了一个哈哈,这才接下去说道:“刚才咱们说到哪儿?对啦,你提到无功不受禄的话儿。只 要你为我尽力,那就是于我有功。我当然也会送你禄位。好,目前我就有一场天大的富贵要 送给你,包你意想不到!”

  铁摩勒半是愤怒,半是好奇,索性再逗杨国忠一逗,说道:“先谢相爷的栽培,却不知 是什么富贵?”

  杨国忠歪着眼睛看他,笑道:“长乐公主喜欢你,你知道吗?哈,老夫倒是知道了。只 是,以你的身份,决不能当上驸马。不过,若有老夫替你们作主,托我家贵妃和皇上一说, 皇上准可以破例成全你们,不问你的家世,将公主下嫁给你!哈哈,这可是你意想不到的, 天大的富贵了吧。”

  这是杨国忠一石二鸟之计,一来收服铁摩勒为己所用,二来拉拢长乐公主,免得她反对 杨家。杨国忠以为铁摩勒听了,定必大喜过望,叩头道谢;哪知铁摩勒面色涨红,怒气勃 发,立即便大声说道:“相爷,你看错人了,铁铮纵然想求富贵,也还不是这等无耻小人, 藉裙带之亲,来博取功名利禄!”

  这话分明是骂杨国忠靠杨贵妃而当宰相,杨国忠这一气非同小可,颤声骂道:“铁铮, 你、你、你这样不受抬举!”眼看双方如箭在弦,一触即发。就在这时,忽听得两廊亲兵 “哎哟哟”的叫声、跌撞声,有人大声喝道:“让开,我老黑来了,不用你们通报!”只见 尉迟北提着金鞭,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后面还有一个秦襄。正是:

  富贵难移豪杰志,逢凶化吉救兵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凄凉蜀道人少行 宛转蛾眉马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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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国忠见是他们二人,不由得大吃一惊。要知杨国忠虽然是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秦襄、尉迟北二人乃是开国功臣的后代,尤其尉迟北持有太宗皇帝御赐的金鞭,且又脾气 刚烈,素来不惧权贵,如今怒气冲冲的大踏步走来,杨国忠见了,怎么不心里发毛?

  尉迟北一走进来,眼光一扫,便大声叫道:“哈,铁兄弟,你果然是在这儿!”他见铁 摩勒安然无事,怒气减了几分,这才对杨国忠唱了一个肥诺,说道:“请恕鲁莽,未曾通 禀。”

  杨国忠打了一个哈哈,口不从心地说道:“得两位将军大驾同来,那是求也求不到的。 下人无知,冒犯虎威,还望两位将军看在老夫面上,恕过他们。请坐,请坐,左右奉茶。”

  尉迟北大笑道:“好说,好说。我老黑腹内空空,喝了你的好茶肚里更难受,这茶嘛不 喝也罢。”杨国忠甚是尴尬,说道:“圣驾播迁,累两位将军受苦了。好在大雨已停,不日 就可脱此苦境。”

  尉迟北道:“我们受点苦倒没什么,相爷只要你没受苦就行了。”

  杨国志满面通红,支吾说道:“逆贼作乱,道路难行,兵粮两缺,老夫与皇上也是甘苦 共尝啊。不知两位将军前来,有何见教?”尉迟北心里骂道:““亏你厚脸皮,为何不敢说 与士兵甘苦共尝?”他还想挖苦杨国忠几句,秦襄较为持重,用眼色将他止住。

  秦襄道:“我正要请问相爷,不知你把铁都尉招来,可是有什么要事相商么?”杨国忠 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只因他护驾有功,老夫未曾与他见过,故此请来一坐罢了。”他 边说边瞅着铁摩勒,生怕铁摩勒说出些不中听的话来,当堂扫地的颜面。

  好在铁摩勒没说什么,秦襄接着便道:“既是没有什么,我们倒有点事情要与铁都剧相 商,请准告退!”

  杨国忠心惊胆战,恨不得他们早走,当下敷衍了几句,便即送走他们。铁摩勒大步出 门,冷笑一声,兀是一言不发,临行也不施礼,气得杨国忠在堂上发抖。

  到了林中,铁摩勒吁了口气,方始问道:“你们怎知道我在杨国忠这儿?”尉迟北笑 道:“长乐公主怕你有难,叫我们来给你保驾呀!”原来长乐公主躲在林子里,听到了字文 通的说话,知道宇文通奉了杨国忠之命来“请”铁摩勒,心里大为着急,连忙遣内传唤他们 二人前来,叫他们如此如此的。

  尉迟北又笑道:“长乐公主生怕你给杨国忠所害,急得她坐立不宁。看来她对你倒颇有 意思啊!”

  铁摩勒面红耳赤,连忙说道:“尉迟大哥,这玩笑你可开不得啊!”

  尉迟北大笑道:“有什么开不得,我可并没有把它当作玩笑哩!公主也是要嫁人的,她 嫁给你又有什么不可以?喂,铁兄弟呀,若是第二位公主,我不敢劝你娶她,这位长乐公 主,可是深明事理,文武全才的女中豪杰,你娶了她,不怕受什么皇家的腌赞气的!”

  尉迟北是一片好心,铁摩勒可以对杨国忠大发脾气,对尉迟北却是不能,当下只有如实 告诉他道:“大哥有所不知,小弟已是订有妻室的了。”

  尉迟北甚是尴尬,忸怩笑道:“又是我老黑莽撞了,不知个罪,铁兄弟,请恕老黑失 言。”秦襄问道:“铁兄弟订的是谁家!”

  娘?”铁摩勒道:“就是韩老前辈韩湛的女儿。”秦襄与尉迟北一齐哈哈大笑,说道: “‘原来都是熟人,这位姑娘又比公主强得多了。”

  尉迟北转过话题,问铁摩勒道:“我不信杨国忠那样好心,没甚来由就请你去坐。到底 是为了何事?”

  铁摩勒恨恨说道:“他要我作他的爪牙。”当下将与杨国忠见面的经过说了一遍,只略 去杨国忠要给他做媒的一段不提。

  秦襄叹道:“杨国忠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他尚自不知悔过,将来不知要闹出何等事 情,怕只怕大唐的江山也要断送在他的手。”

  铁摩勒问道:“刚才有两个回纥使者来求见杨国忠,秦大哥可知道这桩事情?”

  秦襄道:“略有所闻。说起来这两个回纥使者倒不是杨国忠请来的。”原来玄宗为了贼 势披猖,江山紧要,因此想借外兵平乱,这两个回纥使者便是来与玄宗商量出兵之事的。

  回纥所提的出兵条件甚苛,经他收复的土地,女子玉帛要尽归于他,玄宗与陈元礼、韦 见素、魏方进等几位随从文武大臣商量之后,都不敢答应,只有杨国忠力排众议,他的理由 是“不要因小失大”,让回纥掳去一些女子,掠去一些财货,可以保全大唐的江山,那还是 “划算”的。当时,也有一些人望风转舵,附和杨国忠的,两方争论不休,议而未决。

  秦襄道:“看来是回纥使者已经打听到了这种内情,所以来走杨国忠的门路,请他们兄 妹再向皇上进言,务求遂其所愿。哼哼,杨国忠大约又可以收到许多珍贵的礼物了。”

  铁摩勒大怒道:“杨国忠不要老百姓,老百姓也不要他!”

  秦襄忙道:“铁兄弟噤声,一切有皇上作主,咱们不可随便议论,这话若是给别人听 见,只怕你要落个谋反的罪名!”

  尉迟北怒道:“秦大哥,你也忒怕事了,难道咱们就任由那杨国忠胡作非为?”

  秦襄苦笑道:“莫不成你还能够当真的把杨国忠打杀了么?你的金鞭吓吓他还可以,若 真的打了他,只怕皇上也决不会顾念你先祖的功劳了。何况咱们身为龙骑都尉,职司仅是保 护圣驾,朝廷大事,却是不能容咱们来管的。”

  尉迟北恨恨说道:“‘杨国忠若是有事撞在我的手上,我就拼了这条性命,偏要管他一 管。”

  秦襄道:“好啦,好啦,别要尽说这些愤激的说话了,还是早点去睡吧。”尉迟北发了 一通脾气,也只好散了。

  这一晚,铁摩勒心事如麻,却是睡不着觉。心里想道:“皇帝老子与杨国忠乃是一家 人,那是决计不会将他问罪的。朝中大臣,人人都惧怕杨家的权势,连秦大哥也不敢得罪 他,也就可以想见了。嗯,难道就当真没有法子除掉杨国忠。”

  还有一桩心事,令得铁摩勒烦恼的,那就是长乐公主对他的日益亲近,铁摩勒本来是连 想都没有想过长乐公主会对他钟情的,可是从今晚公主和他在林中的谈话,以至扬国忠的要 为他做媒,以至尉迟北和他的那番说话,这就不由得铁摩勒不要好好的想一想了。“连尉迟 大哥都看出来了,敢情她对我当真是有几分意思?嗯,一个王燕羽,已经是够我烦恼的了, 若再招惹上公主,教我怎生摆脱得开?”

  这晚铁摩勒睡得不好,第二日还是有点神思昏昏。将近中午时分,铁库勒正在帐幕里等 待护军给他送饭,忽听得外面一片喧哗,铁摩勒出去一看,只见有一堆土兵围着几个人,看 清楚了,却原来被围的是杨国忠的厨子。

  那几个厨子抬着一只烤猪,还有其他香喷喷的菜式,士兵们正要抢那只烧猪。

  那几个厨于看见铁摩勒走来,而铁摩勒穿的是军官服饰,以为得到了救兵,连忙嚷道: “大人快来救命!”哪料铁摩勒走过去道:“你把这只烤猪放下来不就完了,我敢保他们不 会杀你!”

  士兵们欢呼道:“对呀!我们只要这只烤猪,还不想吃你的肉呢!杨国忠少吃一顿有什 么打紧,我们已是吃到草根树皮了!”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忽地有另外一队武士冲过来,拿 着皮鞭噼噼啪啪的乱打,骂道:“你们饿得发昏了,连相爷宴客的东西都敢抢!”乱鞭打 下,连铁摩勒也挨了一鞭!

  铁摩勒大怒,劈手夺过一个武士的皮鞭,骂道:“你们啃杨国忠吃剩的骨头,吃得脑满 肠肥,就不顾士兵们的死活了么?”唰、唰、唰连环抽扫,登时把近身的几个武士打得滚地 狂呼。

  事情一哄起来,立即有如火山爆发,不可收拾,起初只是一小队士兵,转瞬之间,便似 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各营士兵,都騷动起来,奔跑呼叫喝骂之声,有如山崩海啸,军官 们哪里还控制得住?连羽林军也卷人了漩涡,争着动手打场国忠的亲兵!

  人丛中不知是谁在大叫道:“找杨国忠算帐去!”“问问他是不是要饿死咱们!”“他 们杨家享尽了福,却把国家弄得这般田地,杨国忠你还好意思厚着脸皮做宰相吗?”骂声一 起,四万响应,军士们拥着铁摩勒做带头人,人潮似一个个浪头,涌向杨国忠的临时住宅。 杨国忠的亲兵早已抱头鼠窜,哪敢迎敌。

  杨国忠昨晚留那两个回纥使者谈了一夜,这时刚刚起床,正拟大排筵席,宴请贵宾,听 得鼓噪之声,心慌意乱。他的亲信卫兵进报道:“不好了,士兵哗变,由那新来的铁都尉领 头,就要打进来了。请太师快去弹压!”

  杨国忠定了定神,问道:“就只是那姓铁的小子吗?还有没有别位大人,陈将军呢?” 亲兵遣:“陈将军不见踪迹,其他的军官也没露面。”杨国忠所问的“陈将军”即是护驾的 龙虎大将军、三军统帅陈元礼,陈元礼向来与杨国忠面和心不和,故此杨国忠初时还以为是 陈元礼唆使军兵叛变与他作对,如今一听,军官们除了铁摩勒外,都未参加,胆子便大了一 些,一想事到此时,也只能亲自出去弹压了。于是他便在几个得力的卫兵保护下,出来与士 兵们见面,同时叫那两个回纥使者,悄悄从后门溜走。

  杨国忠大喝道:“铁铮,你多大的官儿,胆敢犯上作乱?”“嘿嘿,你们知不知道谋反 的罪名?那是要五马分尸,九族抄轨的!姑念你们愚妄无知,受人煽惑,现在本相国法外开 恩,只拿铁铮一人问罪,你们都散了吧!”

  杨国忠恃着宰相的威严,把这顶“造反”的大帽子一压下来,果然有许多士兵被他吓 住,便像暴风雨的前夕,暂时间静止下来,但更多的士兵印激起了更大的愤怒,酝酿着更大 的风暴!

  杨国忠正要指挥卫兵捉拿铁摩勒,忽听得洪钟般的一声大喝,龙骑都尉尉迟北闯了进 来,大骂道:“杨国忠,你私通番使,才是谋反,却敢诬赖别人!”

  铁摩勒心念一动,想道:“你说我反,我就反了吧、今日是决不能容你活了!”他抓紧 机会,立即接着喊道:“你们瞧,那两个人就是回纥的使者,刚从这里出去的!”那两个回 纥使者吓得没命飞奔,刚好庙后有几匹御马,这两个使者是回纥国中的著名武士,急急忙忙 三拳两脚打倒了马夫,夺了马匹,从“行宫”禁地,穿过庙后那一片树林逃走了。

  军士众目所视,众手所指都是向着杨国忠一人,在尉迟北揭发这件事情之前,谁也没有 注意那两个回纥使者,他们逃得又快,众人也无暇去追捕他们了。但是时间虽然短促,军士 们也已看清楚了那两个“番人”。有人便振臂大呼道:“杨国忠私通番使谋反,我等何不击 杀反贼!”

  杨国忠魂飞魄散,虽然他也提高了声音喊道:“这两个回纥使者是皇上请来的,与我无 关!尉迟将军、铁都尉,你们不可诬赖好人!”但这时已是三军鼓噪,杨国忠的说话被巨雷 般的呼喝声盖住,但见他的嘴唇开阖、谁也听不出他说些什么。

  其实即使军士们听得清楚他的说话,亦已无济于事。要知人人对他都是久怀积愤,恨不 得食其肉而寝其皮,“私通番使”,不过是杀他的一个借口而已。这时,好不容易的闹起事 来,哪还有谁肯听他分辨?

  有两个卫士尚不知死活,还想保护杨国忠逃走,被铁摩勒两剑劈翻,军士们蜂拥而前, 兵刃乱下,登时把杨国忠砍成一团肉酱。尉迟北本来还只是想威胁杨国忠释放铁摩勒的,哪 知事情的演变大出他的意外,饶是他胆气粗豪,也吓得呆了。

  军士们的积债一旦债发出来,当真有如怒火融融,谁也休想压制得住。这局而不但出乎 尉迟北的意外,甚至连铁摩勒也是始料不及。军士们杀了杨国念之后,转眼间又把他的儿子 户部侍郎杨暄杀了,兀自不肯罢休,人人都像发了狂的大叫大嚷,要杀尽杨氏一家,连杨贵 妃在内!

  杨贵妃的两个姐妹韩国夫人和虢国夫人听得风声,慌忙乘车逃走,这时漫山遍野,都是 乱军,哪里还逃得掉?众军士一起追去,先把韩国夫人斫死,跟着又去杀那虢国夫人。

  虢国夫人死中求活,军士刚阻住她的车驾,她忽地揭开车帘,向军士们衷声求告:“你 们已把我的哥哥杀了,我是女流之辈,我哥哥做的事与我无关,请你们高抬贵手,饶了我们 母子俩吧!”一面哀告,一面把大把的金珠撒了下去。

  虢国夫人天姿国色,比乃姐杨贵妃还胜三分,当时名诗人张祜曾有诗云:“虢国夫人承 主恩,平明骑马人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这诗一面写虢国夫人是如何 的得皇帝恩宠,可以平明时分骑马进人宫门;一面极力刻画她的美貌——无需靠脂粉来打 扮,怕脂粉反而污损她的姿容,只是淡扫蛾眉,便足以倾国倾城了。

围着虢国夫人车驾的那些军士,对她撒下的金珠例并不放在眼内,但突然见她露出面 来,却都禁不住呆了一呆,何况她又哀哀求合,像是一枝带雨的梨花,更为凄楚动人。那些 军士,手中都拿着明晃晃的兵刃,却不知怎的,都不忍斩将下去,给虢国夫人驾车的家丁, 连忙挥动马鞭,赶着马车逃出包围。

  不过,虢国夫人也只是暂时幸免于难,她逃出马嵬驿之后。

  找不到食物,饿了几天,形容憔悴,终于在逃到陈仓县的时候,仍然被县令薛景仙率吏 民追捕着,将她杀了。这是题外之话,不必细表。

  且说这时乱军四起,已如野火燎原,群情汹涌,难以阻歇,后面的军士见前面的军士放 走了虢国夫人,都在大骂,又有人叫道:“斩革除根,这小狐狸也还罢了,杨贵妃这騷狐却 是非杀不可!”此言一出,群相附和,喊声震天,此时示已无须再有人率领。

  军士们已把那座暂作“行宫”的古庙重重围着,大叫大嚷,要玄宗皇帝即刻杀杨贵妃。

  玄宗听得兵变,哪敢出来?忙叫龙虎大将军陈元礼出去,用好言安慰众军,令各收队。 陈元礼出去道:“你等已把杨国忠杀了,为何还聚而不散,有惊圣驾?”也不知是谁作出了 四句歌辞,在乱军中传开,众军士一齐唱道:“反贼虽杀,贼根犹存,不除贼根,何得安 心?”陈元礼只得回去,据实奏道:“众人之意,以国忠既诛,贵妃不宜复侍至尊,伏候圣 断!”

  玄宗大惊失色,涕泣言道:“妃子深居官中,国忠即谋反,与她何干?朕如今已是颠沛 流离,只有妃子一人在我身边,也只有她一人能解朕意,你叫朕如何舍得她去?”

  陈元礼一时不敢答话。却睁起眼睛,向玄宗身边的高力土扫了一眼。这高力士是最得宠 的太监,平时对杨贵妃奉承得无微不至,这时听得军士们的喧闹喊杀之声,生怕军士们把他 当作贵妃一党,也要把他杀了,这时见陈元礼以目示意,心头一震,只得跪下去奏道:“贵 妃诚无罪,但众将士已杀国忠,而贵妃犹在皇上左右,岂能自安?愿皇上深思之,将士安则 圣躬方万安。”京兆司录韦愕也跪奏道:“众怒难犯,安危在顷刻间,皇上不舍贵妃,只恐 将士要舍皇上,愿陛下割恩忍忧,以宁国家。”玄宗默然点头,尚未言语,已听得珠帘后面 杨贵妃的哭声。

  只听得杨贵妃哭道:“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愿陛下保重,毋以贱妾为念。”玄宗神色 惨然,挥了挥手,陈元礼诸人都不敢再说一句,悄悄的一个个溜出去。

  玄宗见了贵妃,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杨贵妃还存着万一之想,呜咽说道:“三郎(玄宗 排行第三),你还记得那年七月七日,夜半无人,咱们在长生殿所说的话吗?”玄宗道: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妃子,朕是但愿生生世世都和你作夫妇的啊,唉— —”门外军士喧哗之声更甚,玄宗面色如死,眼泪已流不出来,“唉”了一声之后,再也说 不下去了。杨贵妃知道已经绝望,涕泣言道:“为了陛下的江山,臣妾情愿任由陛下处置, 只求乞个全尸!”玄宗也哭道:“愿仗佛力,使妃子善地受生。”回头叫道:“高力士, 来!”取过一匹白绫,掷给高力土道:“你带贵妃至佛堂后面,代朕送贵妃上升仙界。”佛 堂后面有一棵树,高力士奉上白绫,杨贵妃便自缢在这棵树下,死时年三十有八。后来诗人 白居易有一首《长恨歌》,写杨贵妃与玄宗之事,其中一段云:“九重城阈烟尘生,千乘万 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 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所咏的便是马嵬驿当日 之事。

  玄宗在佛堂侧边的廊下独自徘徊,众人尽都回避了,他不敢去看杨贵妃临死的情形,但 又不忍离开。不久,只听得树叶籁籁的摇落声,想是为了杨贵妃临终的挣扎;不久,又听得 叮的一声,想是杨贵妃头上的玉簪已掉了下来。玄宗掩面长叹,但哀痛之中,却又忽地似有 轻松之感。门外的乱军大约已经知道了消息,喧哗之声已渐渐减弱了。不错,他最心爱的妃 子是死了,但他本身所遭受的威协也消灭了。

  玄宗但感一片茫然,也不知是悲是喜,忽地有一个人影从黑暗的角落里出来,卜通跪 倒,低声说道:“陛下节哀,奴才有事禀奏……”玄宗怒道:“滚开,任是什么事情朕也不 理了。”他只道是那个太监,一看却原来是个戎装佩剑的军官。

  玄宗大吃一惊,道:“你,你来这里作什么?”这时他才看清楚了是字文通,只道宇文 通亦已参加了兵变,又复问道:“朕已把贵妃处死了,难道军士们还不肯饶过朕么?”宇文 通道:“陛下可想为贵妃报仇么?”玄宗连连摇手,继而一想,宇文通若是意图犯上作乱, 不会仍执君臣之礼,于是便又把他叫了起来,低声说道:“你有何言,小声讲吧!”

  宇文通道:“这次兵变实是受人煽动的,相国贵妃本不至于死,都是此人……”玄宗问 道:“此人是谁?”字文通正要说出“此人”的名字,忽听得履声“浙浙”,龙虎将军陈元 礼与长乐公主走了进来。长乐公主是来安慰父亲,陈元礼则是来请旨安抚将士的。宇文通见 了公主,心头一凛,连忙把话打住,却向陈元礼解释道:“我怕有乱军闯进,故而来此保 驾。”其实陈元礼并没问他,他这一解释便显得多余,反而引起了公主的疑心了。

  陈元礼道:“将士们都是忠心室上的,皇上可以无忧。请皇上下安抚诏,让他们也得安 心。”玄宗便即下旨,命陈元礼去晓喻众军,说是杨国忠罪有应得,皇上对此次事情只有嘉 奖,决不追究,妃子杨氏,亦已军旨赐死,叫将士们各自安心散去。

  御旨传出,众军还未肯信杨贵妃已死,玄宗又命高力上将杨贵妃的尸体,用绣袋覆于榻 上,抬出去给军士们看,军士们这才三呼“万岁”,各自散开。

  玄宗又命高力士速具棺殓,将杨贵妃草草葬于马嵬坡上。

  就在此时,有两骑马自西奔来,军士们截住一问,却原来是广元太守差人来进贡荔枝 的。

  原来杨贵妃最喜欢吃荔枝,她是蜀州人氏;蜀中也产荔枝,不过不及岭南的甘美,所以 后来她做了贵妃,“三千宠爱在一身”

  之后,便不再吃蜀中的荔枝,而要岭南刺史给他设置专使,进贡岭南的荔枝。当时名诗 人杜牧有诗句云:“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说的便是这件事。

  广元太守早已接到驿书,知道玄宗与杨贵妃“驾幸”西蜀,心中想道:“贵妃在这仓皇 逃难之时,岭南的荔枝是吃不到了,我让她吃到家乡之物,也好讨她欢喜。”却不料荔枝送 到,正是杨贵妃下葬之时。军士们搜刮荔枝,哈哈大笑,顷刻之间,两大箩荔枝都给军士们 吃得一颗不留。后来诗人张佑有诗云:“旌旗不整奈君何?南去人稀北去多。尘土已残香粉 艳,荔枝犹到马嵬坡。”

  诗人的吟咏不必尽述。且说玄宗见乱事已弭,洪水亦退,道路复通,虽然悲痛,亦有 “不幸中之幸”之感,当下便令陈元礼约饬众军启行。哪知大乱虽然平息,却还有一点不大 不小的风波,因为杨国忠原是蜀人,他的部下将吏,多在蜀中,有一部分军士便不肯西行, 或请往河陇,或请往太原,或请复还京师,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这时道路已经复通,扶风郡守吕甫和一些地方父老也赶到了马嵬驿见驾,遮道挽留;这 吕甫倒是个有胆识的官儿,攀着皇帝的车驾侃侃奏道:“至尊与太子俱往蜀中,中原百姓谁 为之主?我等愿率子弟拱卫至尊,东向破贼,还保长安。”

  玄宗经过了这场兵变,惊魂未定,而且安禄山的前锋已直追长安,他哪里还敢回去。心 中想道:“蜀中号称天府之国,即使是偏安之局,也要比在其他地方的好,最少可以多享几 年福。”但这时众议纷坛,他乃惊弓之鸟,又不敢过拂众人之意,是以只顾低眉沉吟,不即 明言所向。

  太子李亨是个野心勃勃的人,正想趁此机会收揽大权,好巩固他未来的皇位,当下便即 奏道:“逆贼犯阙,四海分崩,不得民心,何以兴复?今父皇人蜀,倘贼兵烧绝栈道,则中 原土地,拱手授贼,民心既离,岂能复合?然父皇以万乘之尊,又不能固守危城,冒不测之 险;为今之计,不如由臣儿收集西北守边之兵,召郭子仪、李光弼于河北,与之并力东讨逆 贼,克复二京,削平四海,然后扫除宫禁,以迎至尊。”

  玄宗得太子挺身而出,愿肩重任,正合心意,立即如拟,便封太子李亨为天下兵马大元 帅,郭子仪为副元帅,命他们同心讨贼。后来李亨不待父亲“驾崩”,便在灵武即天子位, 是为肃宗。

  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且说在这场大风暴之后,铁摩勒本想弃职潜逃,后来见玄宗的安抚诏书已经颁下,心中 想道:“‘皇帝老儿总不能失信于天下,诏书讲得明明白白,对此次事情,决不追究,而且 杨贵妃亦已奉旨赐死了,我还何须恐惧。大丈夫来去当光明磊落,做事当有始有终,我既答 应了师兄愿做皇帝老儿的保镖,若还中途逃走,成什么话,没说的,只好送佛送到西天 吧。”

  车驾启行之前,字文通忽来说道:“铁都尉,皇上命你率领数十散骑断后,保护辎重。 长乐公主的车驾,不必你作扈从了。”铁摩勒正怕与长乐公主太过亲近,欣然奉旨,不疑有 他。

  大队人马继续西进,蜀道难行,军士马匹累坏的日有所闻,幸而粮草已有接济,军士们 所愤恨的杨国忠又已杀掉,因此虽然劳苦,士气却比以前旺盛得多,全军上下,无一怨言。

  一路无事,话体烦絮。这日到了广元,已人蜀境。玄宗念将上劳累,准许歇息三天。这 晚,铁摩勒便与秦襄尉迟北二人喝酒畅叙,酒正酣时,忽地有一个太监匆匆来到。

  尉迟北吃惊问道:“公公,何事?”那太监道:“皇上有召,命铁都尉即行见驾。”尉 迟北道:“哦,原来是宣召他么?铁兄弟,反正我也没事,陪你走一遭吧。”尉迟北掌管大 内宿卫,不必奉诏,亦可进宫,这时虽是在走难途中,旧规仍在,故此他敢出此言。

  哪知那太监却道:“皇上只是宣召铁都尉一人,‘行所’(即皇帝驻骅之所)宿卫,都 已有人轮值了,尉迟将军,你自饮酒。”

  尉迟北虽可自行进宫,但未奉诏却不能进去见皇帝,而且那太监的口气,又分明是不想 尉迟北同行,尉迟北只好作罢,当下笑道:“既是行所无事,我也就乐得清闲了。铁兄弟, 待你回来,‘咱们再喝个痛快。”皇帝宣召侍卫,那也是常有之事,尉迟北不疑有他。

  铁摩勒却暗暗起了疑心,“马嵬驿之变,是我首先发难的,虽然皇上有诏,对任何人都 不追究,但看他在这次事变之后,即不要我作公主的扈从,分明是对我已有疑心,不似从前 信任了。为何他又要单独召我进宫?哎呀,难道这是公主的主意?”

  广元城是远离战火的后方,广元太守给皇帝布置的“行所”,堂皇富丽,颇有宫殿规 模,远非那座破庙可比。铁摩勒随着那太监进了行所,经过一条长廊,那太监按照宫中规 矩,走在前头,高声报道:“铁都尉奉召来到!”

  就在此时,忽见有一个神色张皇的宫女,倚着栏杆,突然把手一场,将一团东西向铁摩 勒抛过来,也幸亏铁摩勒正好与她打个照面,认得她是长乐公主的侍女,急忙将那东西接 住,却是一个纸团。

  铁摩勒吃了一惊,悄悄把纸团打开,刚看得清楚纸上那两个大宇,便听得站班的黄门内 待一叠声的传呼道:“宣铁都尉觐见。”那太监回过头来,说道:“铁都尉你可以进去 了。”这时那宫女早已闪人角门,铁摩勒定了定神,咬咬牙根,装作毫无事情发生的样子, 便随着引见的黄门官,穿出回廊,走进厅堂。

  只见屋子里除了玄宗之外,只有字文通一人。铁摩勒谨依君臣之礼,三呼万岁。

  玄宗和颜悦色地说道:“爱卿平身。赐坐。”铁摩勒忐忑不安,谢过座位。玄宗问道: “听说日前马嵬驿之变,是你领头的,是么?”

  铁摩勒心道:“来了,来了!”但他早有主意,却也不惧,便即回道:“皇上明鉴,当 时群情愤激,微臣受众军推拥,实难置身事外。”玄宗道:“你的胆子倒真不小啊!”铁摩 勒不卑不亢,答道:“微臣只思为皇上除奸去佞,祸福利害,从未顾及。皇上若认为不当, 微臣首受刑罚,万死不辞!”

  玄宗摇了摇头,说道:“爱卿误解寡人之意了。像你这样有胆识,有血性而又忠心耿耿 的人,朕正是求之不得,安忍处罚?联在安抚诏中亦曾说得明白,对此次为朕除奸之人,只 有嘉奖,决不追究。朕今日召你进来,就是要封赏你啊!铁铮听封!”

铁摩勒心道:“这皇帝老儿到底弄甚玄虚?”只得再跪下去,听他封赏。

  玄宗说道:“朕封你为龙骑都尉,世袭罔替。另赏宫花一朵,御酒三杯。”

  按当时朝廷的规例,只有中了状元的人,才可以得到皇帝赏花赐酒,所以这是莫大的荣 誉。铁摩勒大觉意外,接过官花,插在襟上,再接过皇帝亲手递来的酒杯。

  这刹那间,铁摩勒墓然想起了纸团内的两个大字,那两个字是:“速走!”不禁心中想 道:“长乐公主向我示警,决非无因。要我速走,定是她已知道皇上有意加害于我,但现在 皇上反而对我封赏,……嗯,难道这杯酒里有古怪?”

  铁摩勒心念一动,不忙喝酒,先把酒在鼻端嗅了一嗅,忽地将那酒杯一摔,只听得“当 啷”一声,酒杯粉碎,地上溅起了点点火星!

  这是一杯毒酒!

  这刹那间,铁摩勒当真是气愤填胸,又惊又怒,他做梦也想不到皇帝会用这样卑污的手 段对付他,他给皇帝做保镖,也曾救过皇帝的性命,现在皇帝却要用毒酒杀他!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玄宗喝道:“铁铮目无君上,着即赐死!”宇文通已是扑了过 来并指如戟,倏的就点铁摩勒胁下死穴!

  铁摩勒反手一掌,正是拼着两败俱伤的打法,字文通领教过他的掌力,不敢硬拼,迅即 移形换位,再点他背后的风府穴。

  铁摩勒呼呼两掌,将宇文通迫退三步,大声说道:“皇帝老儿,你若说得出个道理,光 明正大的将我处死,我甘受无辞!你不该言而无信,残害忠良。请恕我不能再做你的奴才 了。”倏的拔出佩剑,便冲出去。

  玄宗吓得直打哆嗦,待见他不是向自己杀来,这才惊魂稍定,要替杨贵妃报仇之念,又 油然而生,立即喝道:“主要臣死,不得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你目无君上,便该处 死!还要什么罪名?众侍卫,将他拿下,碎尸万段!”

  宇文通不待玄宗发话,早已拔出判官笔追去,门外的侍卫也纷纷吆喝,作势拦截。

  铁摩勒大喝道:“挡我者死,避我者生!”抡剑狂挥,泼风也似的真杀出去。宫中轮值 的宿卫乃是尉迟北的手下,一来知道铁摩勒与他们的长官甚有交情;二来识得铁摩勒的厉 害;三来,最主要的是他们也替铁摩勒抱不平,所以只是虚张声势,一触即退,待铁摩勒一 个冲过去,却又立即兜截过来,反而在有意无意之间,作了字文通的障碍。

  铁摩勒冲出“行所”,夺了一匹御马,快马加鞭,便向城外驰去。守城门的卫士是秦裹 的部下,认得他是何人,不过也免不了要问他几句,铁摩勒伪称是奉旨出城,那个卫士便即 打开城门。

  就在此时,只听得字文通大叫道:“不可开门,这厮已经反了!”原来他也骑了一匹御 马追来。本来是距离甚远的,只因铁摩勒在叫开城门之时,稍受阻延,如今两匹马的距离已 不到百步。

  那卫士“啊呀”一声,吓得定了眼睛发呆,说时迟,那时快,铁摩勒已放马直冲过去。 那个卫士这才傻头傻脑地去关城门,字文通大怒道:“你疯了么?反贼已经跑了,还关城 门?”快马冲到,一脚将他踢翻,衔尾疾追!

  两匹马的脚力差不多,风驰电逐,转瞬间到了郊外,宇文通用判官笔的笔尖向马臀一 戳,马儿负病狂奔,双方的距离拉近了几十步。

  忽听得弓弦声响,字文通手挽强弓,连珠箭发,射铁摩勒的坐骑,铁摩勒挥剑拨打,但 宇文通箭如雨下,铁摩勒既要保护自己,又要保护坐骑,便显得手忙脚乱,势难兼顾。

  铁摩勒怒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也在暗器囊中掏了一把铁莲子撒过去,可是铁莲子 的份量甚轻,不能及远,威力比起弓箭,那自是有天渊之别。虽然有几颗莲子打中了宇文通 的坐骑,却未能造成伤害。

  飞骑追逐,暗器交锋;宇文通追得近了,力挽强弓,嗖的一箭,洞穿马腹,铁摩勒一个 筋斗,在马背上倒翻下来。宇文通哈哈大笑,叫道:“铁摩勒,你还往哪里跑?你这小贼, 竟敢混入宫中,也算得是胆大包大了!哈哈,十年前给你侥幸逃脱,想不到天网恢恢,你还 是撞在我的手上!”

  宇文通一口喝破铁摩勒的来历,若在平时,铁摩勒定必吃惊,但在此时,他已成为皇帝 所要追捕的“反贼”了,哪还有什么顾忌,立即大怒应道:“不错,我就是铁摩勒,你待怎 么样?你当我怕你么?”

  宇文通喝道:“好呀,你这反贼还敢抗旨拒捕么?今天可没有什么段大侠、南大侠来保 护你了。”

  铁摩勒听他提起旧事,怒从心起,冷笑说道:“我是反贼,你是忠臣不成?哼,哼,你 当我不知你的底细么?想当年你助纣为虐,以堂堂的龙骑都尉身份,竟不惜充当安禄山的鹰 犬,害了史义士一家,又想害段大侠,亏你还有胆量敢说我是反贼!”

  宇文通面色陡变,大笑道:“这反贼二字是皇上封给你的,今生你也休想洗得脱了!你 居然还要含血喷人,你以为皇上还会相信你的话么?”

  宇文通正是为了害怕铁摩勒揭破他与安禄山勾结的底细,这才处心积虑,怂恿皇帝除掉 铁摩勒的。这时他心里想道:“幸亏他这番话刚才在皇上跟前没有说出,要不然,皇上纵不 相信,心中也会有个疙瘩。他如今已负上了个反贼的罪名,谅是秦襄与尉迟北也不敢维护他 了,我得赶快把他杀掉灭口。”

  字文通素来自负,他虽然领教过铁摩勒的掌力,但自忖在兵器上能够胜得了他。心想: “皇上必然派人随后追来,这小贼今天是必死无疑的了。但最好还是在那些人来到之前我便 把他杀掉,免得他胡说八道。”

  两人心中都是充满了旧仇新恨,登时在树林里交起手来。

  字文通与秦襄、尉迟北二人齐名并列,号称大内三大高手,武功上确有过人的造诣,两 枝判官笔展开,端的有如毒蛇吐信,笔笔指向铁摩勒的要害穴道。

  铁摩勒展开了六十四手龙形剑法,剑气纵横,剑光飞舞,也端的有如玉龙夭矫,变化莫 测。宇文通胜在火候较纯,经验老到;铁摩勒则胜在内力悠长,血气方刚,两人各展平生所 学,打得个难解难分!

  宇文通想不到十年前几乎丧命在他手下的这个毛头小子,如今竟是大非昔比,越战越 勇,斗了一百来招,自己还未能占得丝毫便宜,心中不禁暗暗发毛。

  忽听得马铃声响,转瞬间那匹骏马已是飞驰来到,铁摩勒失声呼道:“秦大哥,你也来 要小弟的头颅么?”

  原来铁摩勒“反”出行所之后,玄宗立即传令秦襄与尉迟北二人,协助字文通追捕,二 人接了圣旨,大大吃惊,尚未知铁摩勒已被定了死罪,君命不可违抗,两人只好遵旨,秦襄 马快,先行赶到。

  字文通厉声喝道:“你是反贼,还敢与秦将军称兄道弟么?秦将军认得你,他的金锏可 认不得你!”这几句话厉害之极,实乃要迫秦襄动手。

  秦襄又惊又急,左右为难,若无旁人,他还可以殉情私放;(他飞骑赶来,就是打算如 此的。)但现在却有个宇文通在场,那是决计不行的了。

  秦襄踌躇片刻,迫得说道:“铁铮,我尚未知你犯了何罪,但既有圣旨拿你,你就不应 拒捕,免得罪上加罪!你有何冤屈,见了皇上,可以再行分辨。”秦襄打算与尉迟北联同用 阖家性命来保他,必要之时,还可以恳请长乐公主代为求情,因此先叫他不可抗旨拒捕。

  铁摩勒悲愤交集,说道:“皇上要杀我替杨国忠、杨贵妃填命,这还有什么可分辨的? 秦大哥,我知道你是奉旨拿我,我不愿令你为难,好,我就随你回去,任那昏君处置。”

  铁摩勒已愿意束手受擒,可是字文通的双笔却如狂风暴雨般的袭来,莫说放下兵器,只 要应招稍缓,就有性命之危!

  铁摩勒大怒道:“我可以卖情面给秦大哥,却不能受你这厮欺负!”唰唰唰连劈三剑, 斗得更烈!

  秦襄叫道:“铁铮既愿奉旨,字文将军,你就住手吧!”宇文通道:“他口说如此,剑 未扔下,即如老虎未曾拔牙,你焉知他不会反啮?”

  字文通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秦襄又想劝铁摩勒先放兵器。

  但看这情形,铁摩勒与宇文通彼此互不信任,除非自己上去挥锏把铁摩勒的长剑打落, 否则铁摩勒也断不敢放下兵器。

  铁摩勒与宇文通本是难分上下,但秦襄一来,铁摩勒已有点心烦意乱,长剑狂挥,招数 上不觉露出破绽,字文通陡地大喝一声:“着!”一笔向铁摩勒胸前的“璇玑穴”插下!

  秦襄大惊,正待上前解救,忽听得“叮”的一声,宇文通的判官笔歪过一边,随即听得 一个带着稚气的声音说道:“秦将军,他们打得好好的,你却从中于阻,这未免大煞风景 了!”

  树林中突然现出一个人来,秦襄这一惊更甚,这人身材不满五尺湘貌十分特别,一副 “孩儿脸”,活像一个大头娃娃,正是那名满江湖、曾经震惊帝座的妙手神偷空空儿!

  秦襄手按双锏,沉声问道:“空空儿,你到这里,意欲何为?”

  空空儿笑道:“秦将军,你不必担心,你这对金锏,虽然也值得几个钱,却还未放在我 的眼内,我贼瘾发作,也不会偷你的。

  我是特来看打架的呀!喂,你问了我,我也要问你了,你又来这里做甚么?”

  秦襄道:“我,我是奉旨来,来捉……”他看了铁摩勒一眼,那“反贼”二字,实是不 忍出口。空空儿道:“你要来捉谁呀?捉这个大个子呢,还是捉这个少年?”

  秦襄道:“我们的事,你何必管?”

  空空儿道:“不然。我已经说与你知,我是喜欢看打架的了。

  他们打得过瘾,我也看得过瘾。他们打架,你若不管,我也不管;你若要帮那一边,我 也就帮另一边,一个对一个,两个对两个,这才公平!”

  秦襄给他弄得啼笑皆非,但一来他领教过空空儿的手段,也知道他的怪脾气;二来他也 实是不愿去捉铁摩勒。心中想道:“也好,我找到了这个借口,正好袖手旁观。让铁贤弟得 个机会逃生。”便道:’‘空空儿,你那日曾助了我们一臂之力,抓了你的师弟回去,看在 这点情分,我愿与你交个朋友,你说如何就如何吧。’空空儿大笑道:“江湖上人人都说泰 将军够朋友,果然不错。

  来,来,来!你放下了这对金锏,咱们都来看打架吧!”

  空空儿现身之后,宇文通便变了颜色,待到空空儿说了不助任何一方,他的神色才渐渐 恢复过来。可是,铁摩勒趁这机会,又已抢到了先手攻势,渐占上风。

  空空儿看了一会,忽地自言自语地说道:“摩勒来作皇帝老儿的保镖,这已经算得是件 奇闻,现在,他以皇帝保镖的身份,却又与护驾的都尉。他自己的上司打起来,这更是奇上 加奇了。

  喂,铁摩勒,你为什么和长官打架?”

  铁摩勒打得正在吃紧之际,来不及答他,空空儿道:“喂,小摩勒,秦将军都愿意和我 交朋友,你倒不愿意吗?我在问你呀!”

  铁摩勒奋起全力,长剑一架,将宇文通迫退两步,没好气地答道:“那昏君说我是反 贼,这厮要借我的头颅升官!”

  秦襄听了,暗自惭愧,心想:“铁贤弟,莫非你也误会我了?”

  空空儿又大声说道:“摩勒,我本来想找你的,你猜猜看,我找你作什么?”

  铁摩勒心道:“空空儿,你也真是太不识趣了。这个时候我哪还有闲心情与你聊天?”

  空空儿大笑道:“猜不着么?我也谅你猜不着!好,我就告诉你吧。我有心与你交个朋 友,想送一件极之难得的礼物给你。

  你再猜猜看,这礼物是什么?”

  铁摩勒大声道:“不知道,我也不要!”

  空空儿又大笑道:“你这话且慢点说,这礼物对你大有用处,你知道了非要不可!”

  秦襄心中一动,问道:“到底什么礼物?你就说出来吧,别让他瞎猜了。我听着也急着 想知道呢!”

  空空儿道:“说出来又是一件奇闻!摩勒,你这位上司不是说你是反贼么?可是我手上 有一封信,却正是这位宇文将军写给安禄山的,信中说得清清楚楚,愿意给安禄山作内应! 你说这奇不奇?这封信我当礼物送你,你要不要?”

  空空儿此言一出,宇文通面色登时大变,有如死灰,虚晃一招,便想夺路奔逃。铁摩勒 哪能容他逃跑,脚尖一点,箭一般地又追上去,长剑指到了他的背心,宇文通只好又转身招 架。

秦襄见此情形,知道空空儿所说是实,不禁心中大喜,“若是当真有这封信,铁贤弟拿 到证据,回去告发,那就不难无罪,反而有功了!”他陡地精神一振,提起双锏,便要上 前。

  空空儿双手一拦,笑道:“秦将军,你忘记了与我的诺言么?安静下来,看他们打 吧!”其实秦襄这次却是意图帮铁摩勒捉宇文通的。

  不过,到了此时,铁摩勒亦已无需秦襄来帮他了。宇文通最恐惧的事情给空空儿揭了出 来,而且听空空儿的口气,他又是站在铁摩勒这边的,字文通早已吓得魂魄不全,哪里还能 凝神对敌?

  铁摩勒大喝一声,剑招疾变,但见寒光匝地,紫电盘空,将宇文通整个身形,都笼罩在 剑光之下。宇文通章法大乱,使出来已不成招数,铁摩勒“刷”的一剑刺将过去,在他的肩 头上刺了一个透明的窟窿,宇文通忽地将双笔倒转过来,笔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便刺。铁摩 勒又是一声大喝,长剑一撩,将宇文通那一对判官笔打飞,喝道:“反贼,你想自杀,没那 么便宜!”声到人到,迅即便点了字文通的穴道,他恨气未消,顺手在宇文通面上,噼噼啪 啪的又打了两巴掌。

  空空儿笑道:“打得好,打得好!”掏出信来,递给铁摩勒道:“这件礼物对你是大有 用处了吧?”不料铁摩勒却摇了摇头,并不去接这封信。正是:

  只为伴君如伴虎,英雄义士 已寒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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