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绯想天出招表(原神稻妻城材料不够用,如何高速速刷新怪?阵容和路线并不难)
东方绯想天出招表文章列表:
- 1、原神稻妻城材料不够用,如何高速速刷新怪?阵容和路线并不难
- 2、七夕恩爱怎么秀?魔域口袋版牡丹花魁赛为你甜蜜出招
- 3、一个关于画眉的原创长篇小说
- 4、兔妖不靠谱
- 5、小说:接到朽木家请帖,扇田康生报告四枫院分家的阴谋
原神稻妻城材料不够用,如何高速速刷新怪?阵容和路线并不难
原神的稻妻地区的众多新怪中,野伏众“浪人”和海乱鬼“武士”最令玩家们头疼不已。这些分散在稻妻各地的人形怪血量厚、霸体高,突刺和斩击又快又远;更有甚者,他们掉落的刀镡广泛用于武器突破、角色突破和天赋升级,需求量极大。为了高效击杀怪物、快速获得大量刀镡,玩家有必要精心规划收集路线和阵容。
玩家们集中吐槽的地方,一是武士很难打出硬直,无视玩家攻击出招,二是他们的刀镡掉率低,以至于要全图刷,费时费力。对于武士和浪人这种灵活的高韧性怪,可以采用剧变反应来强行削韧,或者水冰冻结来控住位移。考虑到大世界“锄大地”的需求,玩家只需要两个角色互相配合就能实现以上效果。
雷水感电反应是刷浪人和武士的优选之一。稻妻的武士怪通常扎堆聚集,用公子或行秋和北斗相互配合,既能减免伤害,也能稳定触发感电反应。行秋或公子的大范围挂水可同时对多个敌人感电,能有效压制群体目标;另外,烟绯和菲谢尔组合则可以触发高频过载,强烈的爆炸能有效干扰怪物的出招。这些两两组合可以根据自身情况来调整。
除了剧变反应强行打出硬直,还可用冻结反应来控住乱窜的武士和浪人。实现冰冻的队伍有很多,但由于武士在进入附魔之后就不再会被冻结,因此必须兼顾高输出。莫娜甘雨是效率最高的冻结组合,她们的战技带有范围嘲讽,莫娜的增伤和甘雨的高倍率群伤可以迅速清怪。
解决了武士浪人难打的问题,接下来需要规划好刷刀镡的路线。这些怪物掉落率较低,很考验玩家的耐心与恒心。从八酝岛神像开始,沿北部海岸向名椎滩推进,一路有大量武士怪;在神像周围的绯木村,同样盘踞着许多武士,大多蛰伏在村落中。蛇骨矿洞传传送点东部的路上也有大量武士。八酝岛分这三路刷怪效率最高。
踏鞴砂也有很多武士,从南端山顶传送点开始,沿山坡上的传送点和神像一路刷怪,绕到山下后再驾驶浪船到达岛屿南端,可以一口气清完山顶和山下的武士怪。九条阵屋上有零星的武士,可以从传送点向四周探索。鸣神岛的武士较少,主要有白狐之野、刃连岛聚集地、神里屋敷东侧群岛三条路线。
稻妻武士浪人的出现,让平时打遍丘丘人的玩家多有不适应,“无双”打小怪也一去不返了。针对稻妻的“水土不服”,玩家可以见招拆招,用灵活的元素反应组合速杀新怪。武士浪人掉落的刀镡需求量极大,“锄大地”过程中规划好路径,灵活使用游戏中的标记指引,能大大节省时间、弥补材料缺口,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七夕恩爱怎么秀?魔域口袋版牡丹花魁赛为你甜蜜出招
浪漫七夕悄然而至,鲜花、礼物、丰盛晚餐……朋友圈里人人都在秀恩爱,怎样才能让你与心爱的她拥有一段独特的七夕回忆?《魔域口袋版》给你支支招——年度花魁赛火热进行中,爱她就捧她当花魁,万众瞩目尽显她的美!七夕浪漫主题缰绳、背饰上新,送她超高回头率,秀出恩爱最优选!
花魁赛事艳压群芳 甜蜜大礼为你奉上
秀恩爱是爱情里必不可少的仪式感,如果能在千万玩家面前秀出这份爱,对女生而言更是难以抗拒的真挚告白。《魔域口袋版》年度花魁赛事就给了你将挚爱女神送上花魁宝座、接受全球玩家艳羡目光的绝佳机会!今年花魁赛以牡丹为主题,每个赛段你都可向心中女神赠出对应的牡丹花束,帮助她提升该赛段的排名获得晋级总决赛的资格;根据送出牡丹的数量,你的名字也有机会出现在花壕榜单之上。倘若最终你们得以用“花魁”与“花壕”的身份相伴登榜,势必能在所有玩家心中享有神仙眷侣的美名。
与此同时,夺得花魁与花壕殊荣也将为你们带来丰厚奖励:花魁时装“天香芳华·仙缘”宛若牡丹盛放,举手投足仙气十足,尽显女神的优雅与雍容;花壕时装“风雅国色·仙缘”彰显强者风姿的同时也透出“爱江山更爱美人”的柔情;搭配“缰绳·霞绯步辇”、专属称号等特殊奖励,更能激起万众瞩目的无限满足;此外还有周大福足金首饰等实物大奖奉上,生活之中也能“金喜”满满!
七夕新品上线 点亮你的浪漫之夜
除了花魁赛的丰厚礼遇,七夕到来之际自然也少不了《魔域口袋版》为玩家们准备的特殊惊喜。首款手持缰绳“玉梦幽昙”全新上线,这朵神话中“永不绽放”的清冷仙卉终于在此刻为佳人盛放,璀璨光华如梦似幻,花语倾城与你情定七夕,开启属于你的浪漫之旅!“不辞醉袖拂花絮,与子更醉青萝阴”,主题背饰“芳草青萝”也成为你七夕赠与爱人的礼物首选:镂空雕花的银色门廊精致典雅,更有鲜花盛开、精灵环绕,衬出装扮之人的高洁无暇!
即刻参与“花语倾城”系列活动就有机会获得这两件七夕主题臻品,更有能助你显著提升战力的极品圣纹·选、捌号噩梦祭礼等珍贵好礼静待你的开启。此外更有4阶4洞极品箱惊喜来袭,打开即有机会获得4洞极品神器武器和防具,其中就包含全新上线的4阶神器衣服,晶莹靓丽的银白造型,不仅外观加分,更能助你实力翻倍!
浪漫七夕好礼相伴,花魁赛事秀出风采!
一个关于画眉的原创长篇小说
(一)
季节一到,白府大少爷有思会整天呆码头上,白家渡在整条氓江航道上是最好的码头,氓江激流奔腾,只在了氓山脚下河湾缓冲,才难得一片平缓,过了该处便又是细长峡谷,水流遄急暗礁密布,根本无法航运,白家码头恰好占住氓洲这段黄金水面。白家并非氓洲土著,有思祖父随绿营屯丁于此,捻匪作乱经过地面,这队人马奉命设伏,尽毁佑王张忠诚部辎重粮草,朝廷封赏下来,军队可在氓洲地界择地安居,得到诏令大家自然是先去挑选上好良田,偏就有思祖父看中临江的盐碱地,果然没过多久时间,氓江水运发达,北洋线、南洋线、长江线都要经此转为陆运,白家依靠码头发达,然后再筹集钱款购买附近地面,办起货栈客栈酒楼饭馆,白家因而成为氓洲富户。
这个季节多的是守夏的沙船,层层叠叠靠着码头依次排列,船船之间有缆绳锁住,缆绳约莫孩子小臂般粗细,懒怏怏垂着,遇到涨潮退潮才绷紧直挺,潮水间的船体就是贪玩孩子,摇头摆尾想要挣脱桎梏,牵连着船坞左右晃荡。有些小船在大船码头间隔的水面往返腾挪,抹身黑漆,船舷标有红色月亮,这就是白家船的标记,小船负责接送商户水手,又作燕子舟,是氓洲本地称呼,大抵是形容船身轻巧灵便。沙船芒种前后到氓洲,泊到立秋再回南方,运来的棉花布匹早就装满北上车队,船仓中换成了车队卸下的关东大豆,等着运往南方。
最繁忙也就是沙船离码头前那些日子,喧熙码头上方充盈棉籽和豆饼味道混淆的空气,还有搬运中遗下的棉屑,凌乱横陈于肮脏泥地,偶而为搬运苦力们的脚步或者喘息惊动,飞到一人多高,于是入眼处皆遍朦胧迷离,沙船赶着这几天起锚,远处从南洋来的乌船隐约现出樯杆,这些樯杆现在见着渺小,等过几天就跟沙船上撑着的一般大小,同时还带来股炽热暖甜,是台湾汕头产的白糖凤梨的味道。有思站在高处目测帆影大小,不过三四天,乌船队就该靠岸,他催促苦力们加快进度,两天内定然要将全部货物搬运到仓库,同时他心里暗自调度安排着乌船泊位,南边那大片全泊乌船,水位适合,卸大件更是方便,靠北边泊位先留置不用,等十来天后洋船靠岸,载到全是苏木,槟榔,燕窝,海参这样的精细货,必须预留足够位置。
一切妥当已过晌午,有思略有点饥渴,白家离码头也不远,有思把些事项交代给几个工头,先自折回家。从后门进去,路过偏厅看有客人稳坐着,瞅着眼生就没招呼,径直到房里,见媳妇翠玉眉开眼笑,有思看桌上堆满些礼品,问翠玉是否偏厅那客人带过来的,翠玉答他,正是那人带来。有思告诉翠玉,那人打北平来,想是有事来请老爷。翠玉直瞪着双小蒙猪眼,有思知她不信,手指桌上那堆东西一一道来,口蘑、通州密枣,熏茶、青酱肉,俗称北四样,比如这个口蘑,就只出在张家口,一年才产百来斤,每斤出山就值三十银洋,全是北平附近贵重土产,一般送礼有两件就够分量,这人阔绰出手齐全四样,定是北平城来的王公贵人。翠玉还有些不信,再问有思,缘何知道定是找老爷的,有思反问,你算算现在什么时辰。
白老爷深入简出,不愿料理家事,大凡事情均由长子有思出面,有思脾气性格都随祖父,是把理家好手,老爷乐得省心,天天遛鸟赏花。今天的客人,老爷也想让有思代为接待,有思考虑再三,还是再让下人去请,老爷只得出了后花园,先前白老爷忙着给只画眉照雌,这是画眉斗口时失性了,摆弄半天还没成效,心里有股怨气,路过有思屋门便故意高声,子孙不孝,累死上人。有思知道老爷脾气,一把扯住翠玉衣袖,不让她搭话。
来人算是老爷的老熟人,誉亲王府邸的三管家,白老爷以前在京城道上混世面,和亲王府上有点交往,见面少不得寒暄,问起京城道上朋友近况,三管家答道,老一辈很多都收山关门了,连杜二爷都宣称再不玩蛐蛐。白老爷微微一笑,对三管家断言,我就不信杜二能真忍住,估摸偷偷在家摆弄,只是不下场子。三管家点头称是,顺着口风问白老爷,鸟爷想必也窝在园子里玩,只怕又调教出不少精品。
白老爷道,玩是自然还在,多年不去黔西汉中,也不下场子,好鸟落手上都被糟蹋了,只不过市上随便收几只俗品解痒而已。听老爷这般说道,三管家讪笑几下,然后再把来意向老爷和盘托出,原来誉亲王和人约下斗鸟场子,怕没把握所以特请白老爷出山罩个场子去,老爷闻听倒有些诧异,问三管家,亲王府上有钱八爷,在京城道也算三鼎甲的鸟把势,对方什么硬手,连钱八爷都捏不牢稳手。三管家回老爷,对面是二公公家,又是打西南请到的鸟师,是从前那个把势的师弟,也善调枪口,王爷怕钱八罩不住,所以嘱咐我来氓洲。三管家还想继续说,白老爷伸手止住他话口,他对着三管家说,您也知道上的规矩,我现在出面,等于在往钱八爷脸上煽响了,这趟我无论如何都去不得,还得管家将苦衷向王爷禀明,不是小的不识抬举,实在规矩不能破。
三管家连连点头,等老爷说完话又说,王爷早料到鸟爷心思,所以来前特地关照,千万不能勉强,您若不便出面,只求罩个暗场,与钱八同去领鸟,王爷一样重谢。话到这地步,白老爷还真不方便推却,说来是罩暗场,实质还等同自己出场,他沉吟片刻有了主意,对三管家一抱拳说,我这几年身子多恙,实在有所苦衷,但王爷厚爱又却之不恭,不如小儿代劳,我家老四有祁跟我学了几年,接机会跟钱八爷出去阅历,正是一场造化,还请三管家向钱八爷多加嘱咐,请他看在故人薄面,对小儿多加指点。
三管家没想白老爷如此安排,一时没想好如何处置,随便询问了句,令郎今年贵庚?老爷答他,小儿今年十四。三管家面有难色,白老爷自然看懂意思,决然说道,小儿虽幼,但眼力已不弱在下,管家尽管放稳心。话到这地步再没余地,三管家尽管心存疑虑,也只能忍而不发,茶毕将要告退,白老爷留三管家在府上休息一宿,等有祁收拾行囊后明天一同上京。三管家想也有理,客套几番也就住下,白老爷亲自送去客房,路上闲扯,问道国事繁忙,誉亲王怎还得闲心与人约场子。三管家长叹口气,您真是久在桃花源,不闻窗外事,现在想忙国事都无从忙起,王爷也就只能整天玩乐,京城的达官显贵皆是如此,家当移转到天津,一旦时局有变就进租界避难,革命党嚷着驱除满人,袁世凯也靠不住,没想到最后还得托庇洋人荫护,真应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句老话。
两人相对感慨一番,直送到客房,安顿妥帖白老爷这才回去,吩咐下人去找来有思、有祁两位少爷,到花厅说话。白有祁性子古怪,家里人都知道,一般很少会主动搭理他,这也正遂他意,于是这孩子越发沉默寡语,有祁玩鸟的本事似乎是胎生的,白老爷玩画眉一辈子,把家业荒废大半,等醒悟后已然入障,想退也是不能,他不愿子女们跟着玩物丧志,所以自有思开始就没传过玩鸟法门,一直等有祁出生,他也从京成回了氓洲,家业也被有思打理得谨谨有条,渐有中兴之相,干脆就关门隐居,偏生有祁天生就对玩鸟有兴趣,六七岁跟着身后洗笼喂鸟,几年后说起鸟道滔滔不绝,老爷试探他几次,发现有祁悟性极高,自己随便点拨,就能举一反三,不由有些窃喜,于是专心将调教画眉心得一一传授,除了缺少实战经验,光凭眼力已然不在自己之下,所以白老爷胆敢提出由他替自己领鸟,老爷有心让有祁增加阅历,钱八是老江湖,天性谨慎,自己这番作为正是给他面子,钱八肚里自然明白,所以一路有他关照,老爷大可放心。
有思原想反对,但父亲既已允诺,也无可挽回,只能顺着意思答应,退回自己屋子,让翠玉去给老四多准备盘缠衣服。翠玉心想,公公莫不是老糊涂了,竟让老四这个小孩子孤身远行,她一肚子话憋在怀里,被有思堵着,只能拣些旁支末节问,这次是和谁去斗鸟,有思回道,听说是京城里的二公公。翠玉又问,是不是十四年前那次斗鸟的二公公。她这一问,倒提醒了有思,有思一直觉得这名字耳熟来着,现在翠玉一点,顿时回想起来。
(二)
娘家与白府为通家之好,翠玉的婚事是出生前就定好了的,定亲时有思祖父还在世,而白家少爷就是现在的白老爷。有思他母亲身怀六甲,老爷又偷跑去北平玩鸟,有思祖父对不肖子无可奈何,派遣家人去京城寻人,还得瞒着媳妇,只说自己有件紧要事务让女子去京城操办,以免媳妇知道实情生气伤胎,恰逢翠玉祖父登门拜访,见老友一脸忿忿问起究由,才知这个因果,翠玉祖父劝慰他,年轻贪耍是平常的,为人父母后自会不同,说着说着翠玉祖父说起自家三媳妇也刚怀了,有思祖父说道,这么巧事,如果恰好一对,就定下娃娃亲事如何?过了八个月,翠玉祖父亲自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过来白家,给有思祖父相面,有思祖父上下打量,然后对老友说,这孩子好面相,是个旺家运。
白老爷出去玩鸟的事情,最后还是没瞒过,有思母亲气得半死,等有思出生后月子时得了产后风,下了许多药草都没调理过来,老爷硬被家人拽回家,有思母亲早就梦归西土,有思祖父训斥儿子一通,白老爷也满面羞愧,自这后数年足迹未离氓洲,几年后有思祖父也染疾过世,乡里传闻他是被家业拖累而死,这些传言让白老爷很多年都无法抬头。生意还是需要人打理,这点上白老爷就不象玩鸟斗雀那样有天赋,勉强支撑着,等到有思成年,急忙将家业托付给儿子,自己依旧操起玩鸟的本行。
有思母亲过世满三年,白老爷续弦了房正室,因以前的劣迹,有身份人家不愿女儿嫁给浪荡子,只能找了户小家闺秀,好在续弦的妻子生性贤淑,先后给白老爷生下三个有珏,有郴,有祁三位公子,待有思也是如同己出,在世时内务全亏得她梳理,才免白家一溃千里,本来有祁还该有个弟弟或者妹妹,白老爷续弦的夫人生第四个孩子难产死了,老爷颇为伤感,无心再续弦。
本来白老爷已淡出玩鸟道,没想京城里出个新人,打西南过来,被二公公聘了鸟把势,这二公公本是旗籍,家道破落,有个哥哥净身进宫,伺候隆裕太后得了宠,皇宫发下不少赏赐,家里凭此重新发达,穷惯的人突然得志,难免飞扬跋扈,京城里那些世家子弟看不顺眼,便嘲他是二公公,一来二去叫顺口,背地里人人这么称呼。
晚清时代,弓马天下的本事早被八旗子弟们荒疏,反而是些纨绔之道登堂入室,擅长奇巧淫技的各类匠人附之为生,其中斗鸟是颇为盛行的一种,斗鸟类分鹌鹑,黄狼,画眉等,其中画眉又有文武之别,文斗凭的叫口,武斗则全靠撕咬抓挠,一般的鸟行家这几样都须兼通,又要有样擅长,正所谓是百花齐放、术有专攻,白老爷当年专攻武斗画眉。二公公聘的鸟师,也是武斗这路,尤擅调教枪口,斗画眉八分在驯养上,成名鸟师都有压箱底绝技,都是从不外传,平时只在密室驯养,以防被人偷学了去。誉王爷府上的钱八爷调出画眉都会“海底翻”这手,斗场上看着处落下风,突然间斗鸟返身倒挂,鹞子翻身从滚木下方钻过,出其不意偷袭,往往一击扳转局面。经过钱八爷调理出的斗鸟,场上总是胜多负少,偏偏近日屡落下风,输了誉王爷不少彩头,钱八爷心生疑窦,私下查问几位道上朋友,好几个成名人物也都景遇类似,而场上最风光的斗鸟全出在二公公家。二公公出身不佳,成名鸟师一般不乐意去他处调鸟,即便重金购到上好玩意,也因缺少弄,进场屡遭灰头土脸,近日他从西南请来个无名鸟师,这人带鸟进城,手下几只斗鸟厉害,尤其有只唤“墨玉”,毛色漆黑阴反绿影,正为百年得见的黑画眉,玩画眉都知“白鸟为王,黑鸟为将”的俗语,黑白双色奇鸟向来只见谱传素未问世。道上朋友知道西南鸟师厉害,手上又出珍品,估计胜不得他,商议后凑合四色糕点,由钱八亲自送至二公公府上,在规矩上就代表自承下风,斗场上请对方多加照应。成名鸟师讲面子,靠着主家银钱过活,平时相互留人余地,没想西南鸟师年少气盛又急切成名立腕,全然不顾讲究,把钱八所送之礼原封退回,还故意只接成名人物的斗局,胜后言语张狂,折下好多头面人物的脸。道上朋友咽气不下,最后想到已算半归隐的白老爷,怕白老爷不出山,又搬动两位耆宿到氓洲,他们来的当时正逢四少爷有祁出世,白老爷脱身不开,但两位老前辈面子必须顾及,再加斗鸟那瘾确也撩拨,最后只得应承,只等家中诸事妥帖会往京城走上一遭。
弄璋过后,白老爷只身到得京城,空着双手也没带鸟,默不做声先踏场子,他进场时故意拉下半张毡帽盖脸,但还会被些相熟朋友认出,只得先低声招呼,让人别咋呼出来,那些熟人听说他来的原由,自不声张,只等看场热闹。那天恰巧二公公家的墨玉上场,对家也是新人,提笼青羽贵州黄,看鸟态定是斗场走过几路的凶头。两鸟入斗笼,立时见出高下,三两回合贵州黄明显颓势,斗到紧要处只见墨玉占住笼角上端,将身躯蜷曲成棍型,投枪那般向对方射去,犹如黑色闪电,贵州黄也算斗场熬油了,闪避得快还被鸟喙偏锋带到爪子,再摆出架势明显一脚乏力。贵州黄的主人心疼爱鸟,嘴里嚷着认输,手就想进鸟笼里护鸟,被中间人用阻拦,这才想起急切中坏了斗场规矩,那西南鸟师在旁冷言冷语打趣,莫非鸟不济事,来斗人不成。输家羞得面涌血色,也顾不上其他,从中间人手里接过爱鸟,也亏见机得早,鸟只受些皮外伤没被啄废了,只是西南鸟师嘴里不饶,依然不干不净,自己没个下场的台阶。
白老爷见过墨玉的战法,多少有了底数,有心替人解围,抢身到场子中央,毡帽撩开漏出整张脸,那时白老爷退隐不过五六年,下面玩鸟的多有识得他,就算素未谋面也闻其名,大伙原看不惯西南鸟师狷狂,只恨没手段治他,见有人出头,犹如见到救星,齐声道声采,场面顿时给渲热了。听到这里聒噪,四处人等趋声而至,别处斗台连鬼影都没了,白老爷作个团揖,是个大角出场的风度,到鸟台俯身看落败后的贵州黄,嘴里赞许,铁搭大粉盘,正宗远山岩雀,该是黔东南出窝的吧。鸟主应声称是,白老爷把胸膛,尾翼,腿爪仔细遛过,再问鸟主,看这爪似藤批,内含红牛筋,想必伏招应在爪上。鸟主人一吐舌头,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旁边有人起哄,这位白爷可是道上的状元,什么招数瞒得他一双神眼。贵州黄的主人再不敢隐瞒,如实回答,自家这鸟练的伏招是“锁喉”。白老爷沉吟片刻然后又说,难怪你敢对上这墨玉,“锁喉”这招原本就克住“枪口”,只是那黑鸟动如闪电,出招诡变,才着了它的道。一席话说得贵州黄的主人连连点头。白老爷又问,这鸟调教时可练过以静制动的法门。鸟主人只听说斗招练快练重的,白老爷所说的以静制动却初次耳闻,他不明话里有何余味,狐疑着等白老爷继续发话。未及他反应,白老爷再度发话,我瞅着你这鸟实在喜欢,不敢夺人所好,只想借着玩上个把月,两月后还是这场子这台子。白老爷一点鸟台边沿,喘了口气气息调匀了接着道,和墨玉宝鸟较个长短,到时请大家帮个花钱。大家这才知道白老爷绕这么个大弯,兜来兜去原是借机下战书,他故意选落败的鸟,想是存心折辱西南鸟师的骄横,只这步棋行得凶险,现在解气了,只怕两月后万一闪失,便再无人制住西南人气焰。贵州黄的主人忙不迭将鸟笼递过,白老爷颠簸几下笼子,然后手心托住贵州黄放进笼中,说也蹊跷刚落冠的鸟进笼便展开翎子,显个白鹤亮翅的功架,白老爷微微而笑,自言自语,还有斗性就好办。
白老爷言下无虚,两月间无从得知他藏哪调鸟,约定日子到来,提溜鸟笼现身斗场。这场故事早就传遍天下,不独北平城内,附近天津,廊坊,保定的玩家也赶到这里,里三外三围个水泄不通,白老爷一路揖手行进到场中央,揭开笼上隔日光的蓝布,青羽贵州黄神采熠熠,昂首站在滚木,踌躇满志跃跃欲试,浑不见当初落败痕迹。当时众人赞叹,到底白爷,鸟经他手楞是换层筋骨。那天斗局难得一见,西南鸟师带来的墨玉天生铜嘴钢爪斗法精通,纵横一时的王鸟,偏偏遇上白老爷调养后的贵州黄士气正旺,一入斗笼扑腾撕嘬,将十八般武器一齐搬上,斗得羽毛飞扬,鲜血淋漓,开始势均力敌,半时辰左右,贵州黄渐显力怯,行进尺度有些退委,四周人群指望着白老爷获胜,见这般形势不禁面露忧色,只有白老爷依旧胸有成竹,果不其然随着斗局继续,笼里斗鸟又起变化,已经占了上风的墨玉不知何故行动滞慢,而贵州黄反是精神抖搂,连着几回合都得了便宜,将墨玉渐迫到角落周旋,场面全是贴身短打,墨玉所擅长的枪口被制约无从发挥,贵州黄利用爪上优势,连连重创对手,西南鸟师见事态不对,他看出已是必败之局,想要宣布认输,但二公公在这场下了重注,怎肯让钱财打水漂,坚持定要看到终局,就在迟疑间隙,贵州黄找准机会使出伏招“锁喉”,铁爪封住墨玉要害,西南鸟师失声叫声完了,没心再和二公公纠缠,踉跄冲到斗笼前,只见心爱的黑画眉,低垂脑袋隔着栅栏瞪着自己,原本透水的朱砂金眼蒙着蓝翳,了无生机,西南鸟师心里一疼,接着喉咙发甜,强行憋着才未呕血当场。中间人将贵州黄鸟爪强行从墨玉咽喉处拨开,黑画眉早是奄奄一息,眼瞅着救不活了。
人群都围住获胜一方,白老爷一脸灿烂应酬着,从人群中找出原本的鸟主人,一手将鸟笼递去,鸟主人看着调养得脱胎换骨的贵州黄自然千恩万谢。有人请教白老爷如何驯养得这鸟,白老爷泯然一笑道,其实鸟性也通人性,训鸟先得训人,人身站直了才能调鸟,这训鸟浅里说是手艺,玄虚里讲就是个道。白老爷子瞥眼二公公请来的西南鸟师,然后出人意料对黑画眉尸体遥遥深鞠一躬,长吁道,可怜百年一遇的王雀未得其主,未得其主啊。这时大家才注意到西南鸟师面色惨白僵直台上,一丝鲜红色顺延嘴角淌流。
事了后道上朋友凑着献块匾书,匾额用金粉书写两个夺目大字,“鸟爷”。鸟爷是句骂人话,但搁白老爷那就成十分尊崇,白老爷嘱咐下人将金字匾悬张大厅门楹,任谁进门就先被两大金字恍着眼睁不开。
(三)
自从老四出门,家里不时现点兆显,比方说有思今晨早起,没来由被正厅匾额恍了下眼,懵然间有点心血来潮,站定些时间才意念平息,这匾挂着有十四载,都看顺了从未有今日这般邪气,他原本另怀别桩心思,两者一旦联系,益发惶恐不安,心头塞着大石头。有思四顾看看,很好的日头,倒不似出事的日子,想必昨晚上,跟翠玉床上闹过头,身子虚空才神思恍惚,如此解慰才将心再放平常。
家里倒是平静,翠玉贪床,不到晌午不会离开卧室。老爷自然要出去遛鸟,几十年老习惯,带几笼画眉上山,属于必修功课,白老爷自有鸟道,画眉不能窝,每天必得透个日光,以前老四有祁陪着,爷俩四手各提溜着鸟笼,不用掌心托底,要三根手指提住笼钩,手里拿捏稳头,步履平稳轻快,以免晃惊画眉。到山上挑拣向阳处,选高低适度的树枝将笼悬上,挂笼地方需得慎重,既不高也不低,低了招猫高了要防鹞子惊鸟,一切妥当才起罩布,先关注画眉动态,鸟有暗疾往往此时最能显露。罩布该启几分也凭日光而定,被照猛了习惯仰光,变成鸬鹚脖子外观就有残缺。白老爷选鸟刁钻,嫩毛齐羽皆不入眼,只好山老,还必得是深山岩雀,山老都是野掼的脾气,入笼几年还不能起性,只真行家才爱耍,山水灵气中将根底养足了,调养得体便出类拔萃。
有思算计着今早该有洋船靠岸,他有约在身走不脱身,心想不如让老三替自己去码头,诸弟中也就老三有郴让人放心,老四还是孩子,老二有珏不败家就属万幸,让他做事不如先杀了他去。正巧有丫鬟厅前过,低眉看着鞋子,拖拖沓沓走路,有思叫她,那丫鬟受了个惊,慌里慌张跑有思跟前,上下搓着手象犯了什么错事。有思认得那丫头,名作小绯,是二娘在世时买进府里的,那年跟着大水漂到氓洲,爹娘实在没钱养活,听说白家待下人宽厚,才卖进府里,进来六七岁,不知觉摸样已长成。有思问她可见三少爷?小绯回道,天还没亮有郴少爷就出门,比老爷还早走大半时辰,挎着香袋应该是去了庙里。老三一旦去庙,少说也要晚饭时候才回,那时约的人早该来过了,还不如亲自去码头省心,这多年恁大个家业总由有思独力撑住,几个弟弟帮不上手,父亲做派更是名士风范,从不提及阿睹物,无论巨细都由自己包揽,难免外面风言,说有思刻意不让兄弟们插手家务,等老爷百年后好独占家产,这些野火全是围着老二的那群酒肉朋友放的,这些人多为帮闲好手,指望花老二钱财,流言传多了未免众口烁金,有思也不知道几个弟弟的真实心事,难免心底黯然,于是站着有点失神。小绯陪着会,见大少爷不问话也不打发自己走人,故意咳嗽了声,一咳嗽提醒了有思,有思随口问道,老二还在家吗?小榧嫣然笑答,有珏怎么在家呆得住。她平时说顺口,没加上少爷二字,直接就唤了名字,话出口马上就后悔,想收收不回,只能指望大少爷别上心,所幸大少爷似乎没听到,吩咐她做自己的事去,小绯如得赦令,小跑着出了过道。其实有思当时就发现破绽,前些日子他也听翠玉说,老二和家中的小丫鬟不干净,他只作妇人家蜚短流长,没想今天无意印证了。看来定下的事更要着紧着办,整出漏子丢的可是整个白府脸面,有思刚才提起有珏,也就随意找个话头好打发丫头走人,他知道老二整天在家,对有珏而言家仿似个客栈,就是个随时住下的所在。有思料得没错,二少爷有珏已经三天没回府里,有珏天生有张白净秀气的好面皮,又是氓洲出名的情种,解风情不吝彩头,白家二少的名号脂粉堆里滚出名堂,老爷平日任由他浪荡,倒是有思作为长子看不顺眼,念叨几句,有珏以为老大容他不下,兄弟间明显隔了心,翠玉私下规劝有思,以后分家还管他一世,没来由兄弟做成冤家。翠玉对着有思说话,有思皱眉看住窗户,翠玉不知有思是否听进,有思有皱眉的习惯,翠玉突然想起老二有珏的玩笑,当时自己真信以为真。有思究竟有何烦恼,翠玉从未彻底搞懂过,作白家长房媳妇十余年,很少得见丈夫开怀敞笑,仿佛阴霾是胎里带出的,蔟结眉心凝成个川字,有珏告诉翠玉,有思脸上这个“川”字三岁就有,开始家人误会是横倒的三,想着希奇,到岁数竟会标着记号,满以为隔年三就化成个四,没想三十多了,还只有个横三。有珏说得绘声绘色,翠玉傻忽忽的问老二,当时都有谁见到了,有珏擂下胸膛,一脸成竹在胸的样子。翠玉发现有珏在掩面偷笑,才发现有珏使诈,便笑着骂死老二,你大哥三岁那年有你吗,乱编排,欺负我家有思老实。作势捏起空心拳要捶,有珏吐下舌头一闪就没影了。以前翠玉和有珏相处得一直不错,有珏自小讨女人喜欢,不比老三有郴少时面瘫,大后连笑容都没有,整天耷拉着让人心碜。
今天有思等个媒婆,前些日子托媒婆去南门田家说亲,田家在氓洲住了好几代,虽不显贵但家底清白,生个独生女儿,闺名个蓉字,行得好女红,精巧无比尤善临摹花鸟,仿似活物那般,因待嫁闺中,所以绣品少见,偶有流传在外,也多被大户人家重金收藏,又作“蓉绣”。有思曾听友人提及,说田家这位女子娴静淑德,存心思想给老二揽门亲事,有思托了媒婆说合,又把事情向老爷回禀,白老爷掐指一算问有思,老二今年二十五六了吧,有思回道,二十六属小龙的。白老爷让有思定着办就行,丢完话转往后花园去。有思暗念,怨怪不得老二,其实就随爹的种,心里作如此想,半点口风不敢露,尤其当着自家婆娘那张快嘴。
等到午后,那媒婆才进白府,阴沉张脸,有思已然知道不顺,让丫鬟砌了茶水,安排偏厅见面,媒婆大大咧咧往黄扬座椅上一歪,二郎腿架上,伸手揉着脚面。有思明白意思,早就预备了两块光洋封好个红包,媒婆接手掂过分量,把二郎腿放下,人也不歪着,坐直了对有思说,这回可真累人。有思急着知道后话,三姑六婆都嘴角利索,一旦话被扯开,不知什么时候才到正题,他急着想聊完这桩事,还惦念着去码头,于是把话黑截了,开门见山问媒婆事情办得如何,莫非田家大人不愿结亲事。媒婆回道,这倒不是,田家老两口嘴上情愿心也情愿,只是田家姑娘太有主见,楞说有珏少爷是绣花枕头。说到这四字评语,媒婆特意停顿,偷察有思面色,见白有思面浮苦笑,被人当面揭短,面子自挂不住,有思暗忖,田家姑娘真说准了,老二就是中看不中用。知道了结果,有思无心再想听下文,想客套几句把事揭过,没想媒婆后一句话,让他大吃一惊,有思以为自己听歪了,赶忙追问,媒婆复述道,田家姑娘说得明白,如果换有郴少爷那倒可以。有思嘴里念叨几遍有郴名字,然后叹息声,有郴是不错,但谁能作他的主。
关于三少爷有郴天生佛骨的说法在氓洲流传很广,有郴七岁那年,跟在有思去码头上耍,恰逢游方高僧行舟经过,瞄着岸上风物,无意扫到人群中的有郴,立时眼瞪直了,僧人弃舟登岸,四下打听是谁家子弟。码头上的工人回那僧人,是白家三少。那是个大夏天,搬运活青黄不接,苦力们不敢睡清闲大觉,侯在码头上预备接些散活,男人们无所事事,鱼干那样躺在码头上晒日头,见和尚呆头呆脑,顿时来了兴致,也不闭目养神。和尚没心思和诨人说话,怎奈苦力们闲着无聊,拽住衲衣不让脱身,和尚只得一五一十道来缘由,刚才他见码头贸然有七彩佛光,被赫了下,细察竟是小孩顶上的华彩,故此特地上岸相询。和尚这番说辞不知是真是假,苦力们惊得楞楞的,几个人私下在论,这可是佛临下界了,偏巧有人半真半假凑趣,说平时也看到三少爷异常,自己眼俗不敢外传,今天总是由高僧确认了。这一接口,引出众口纷纭,你言我语,结果竟有半数人说曾看到异端。他们说得爽利,旁有一人吓得面如土色,此人是个糨头,平时最不服帖,连白有思见了都头疼,四周人见他这股神态忙问如何,那人喃喃说道,造孽造孽,我前日背地骂三少爷是狗崽子,这该如何处好。众人鸡嘴鸭舌给乱出主意,有劝他要早晚烧香念佛,有道佛争一柱香,兴许三少爷不怪罪。这又有人说,佛光普照慈航普度,佛有气度不会跟小人计较。又有人说,你说佛爷是狗,佛爷自家不会计较,但佛爷四周有四大金刚五值功曹,这些大神小鬼未必不作计较,使个坏手让你变了小狗,佛经说业必有果。那人听得更无主见,腿渐撑不住身体,一屁股跌地上,双臂环住硕大脑袋号啕大哭。
类似的市井闲话白府听到不少,有郴自小就不杀生,也算有点佛性,估计传闻是如此来的。有郴每月至少渡江一次,对岸有座千佛古刹,始建南北朝梁国,历时千年闻名天下,寺内佛像大小共计四百余尊,均是曹衣出水,乃北齐粟特人曹仲达传下的刀法,南朝故土极其罕见。寺中主持法号宸空,修净土宗,与有郴颇有善缘,有郴过江就为看望宸空和尚,有时宸空会过江到白府小住,一僧一俗闭门点灯,谈论通宵尚不尽兴,宸空和尚主持寺务,停留不能过长,有郴每次都安排船只,亲自送过岸去。
白家临江而居,家产事业都指靠码头,但四位少爷全不谙水性,主因是老爷的续弦夫人管得紧,怕江里怪物吞下孩子,氓江里有种水兽名唤水猪,最喜吞噬小孩,这水猪生成个鱼形,身无鳞片却有四肢,时巡河岸游动,孩子在浅水或河岸嬉戏,便悄无声息潜过来,挨近了突然跃出水面,前肢拖住孩子直往水底下摁,溺毙了才放手,水猪这玩意个体不大,但气力骇人,有时大人眼光尖利见水猪潜来,知道要拖孩子,一把拽住就往岸上提,那边水猪也得了手,于是两下较力,等闲几个壮丁都非那水兽对手,几个来回后孩子还被生拽进深水,三四天后才得浮上,人形囫囵还在,五脏六肺却被掏净了,只余张皮囊漂在旋涡里随波逐留。每年总有个把小孩坏在水怪手里,所以氓洲本地人对水猪又忌又恨,过了秋分水猪钻进峡谷交尾产仔,要等隔年春天再见它们,冬天时氓江盛产种梭子型的大鱼,猪嘴阔唇身披银鳞,也不知哪代讹传下来,说该种大鱼乃是水猪后裔,所以梭子形状的大鱼又名水猪鱼,氓洲人对世仇后裔向来赶尽杀绝,即便十来岁孩子都会制作竹钩来吊。吊水猪鱼最佳时是黄昏,水不温不凉,水猪鱼贴着岸边巡游,它们藏身狼牙犬错岩石底下,小孩们折了竹蔑,将两端磨尖砺,弯弓成个弦月,手掐着两边尖口插进蕃芋或山药,然后用绳子挂上直接放进水里。水猪鱼贪食,吞饵极快,嘴型粗阔,一口将饵囫囵吞下,吞到鳃处有些阻挠,鱼脑袋左右一摆,竹钩松脱从里炸开,一边一个刺透鱼腮,跟上橛头那样。看到江水突然滚了,知道钩住鱼了,拽上绳子就跑,找到大树石头,把绳子往上绕上三圈,然后结个死结。过三两天,水猪鱼浮尸便漂浮水面,往往血都流尽了,鱼眼眶里也没了眼珠。氓洲人不吃水猪鱼,说那鱼肉臭的,一般只用来喂狗,不是饿慌了狗也不去碰,就搁在马路上晒,于是码头附近总飘扬一股腐败腥味。
到黄昏有郴才乘舟归来,他尚意犹未尽,但错过时辰氓江要起浪,夜里行不得舟船。远远看到码头又到批商船,耳嚅目染多了,有郴知道船从南洋过来。往常这时候孩子们都在吊水猪鱼,但现在聚集在码头,水手总随身带来些小玩意,不值钱但稀罕少见,小孩们眼巴巴望着,被欲望篡促着回家要钱。
(四)
在码头有郴看到小乞,混小孩堆里跟着水手跑,有郴叫一声他,小乞刚从水手那接过纸包,听有人叫,慌慌张张把纸包塞进衣服。有郴问他塞着什么,小乞只能取出来,打开看只是些白色粉末,小乞说是南洋带来的糖,他手指粘些放进嘴。有郴让小乞快些回去,被有思知道又要赶他出门,小乞吐下舌头,把纸包依旧塞回衣服,拔腿就跑,跑出几步又折回来,到有郴身前低声下气的恳求,万一大少爷责骂,要请有郴少爷帮着几句。有郴想了想,然后问小乞,你知道错了没有。小乞连不叠点头,有郴告诉他,万一大哥问起,就说我让你在码头等我的。小乞得了话,这才安心,也不急着跑,一路跟在有郴身后。
有思讨厌小乞,小乞是白府下人,起先有珏这样叫他,他应得爽快,所以人人跟着叫,小乞是个快活小子,走路做事都飞着。初来白府时他真象个小乞丐,也是洋船到的那季节,也是码头遇到有郴少爷,就一路跟到白家后门,也不离开倒卧在门槛外。有郴想这小孩定是个流浪孤儿,吩咐仆人取十个白面馒头,让去后门张一眼,如果小孩还在,就送他吃了。下人来去得快,回来依然拿着馒头,有郴问起,下人回道,那小孩还在门口躺着,只不肯要馒头。下人说,这孩子有点痴傻,说不吃嗟来之食,他能自己做工赚饭食。有郴没想到这孩子有点志气,亲自到得门外,见小乞丐还在,就让人带他洗澡换身干净衣服。
晚饭时有思问有郴,家里新来个小仆,是不是你准许进门的,有郴才想到小乞着茬,老爷例来吃住在后花园,老四跟人外出领鸟,老二泡在秦楼楚馆很少回家,吃饭时就有思夫妻和有郴。听有思问,有郴轻描淡写答道,是自己带来的,觉得这孩子面善,想留在家里给口饭吃,也算结个善源。有思埋怨有郴,把不知根底的人带进门。有郴听着有些上火,赌着气对有思说,你不放心派人赶走不就得了,跟这罗嗦什么。有思心知自己话说差了,急着想解释,他本不善言谈,解释更颠三倒四,幸好一旁翠玉出来圆场,有思看着有郴把筷子重重一摔,闪身离开饭厅。好好一顿饭就坏了味道,饭厅里剩下有思夫妇,翠玉继续数落丈夫不是,有思也恼了,气呼呼对老婆吼,妇道人家懂个什么,老三带回的这小子项后见方,是个天生反骨,不能留着的,你们每个都知道发善心充好人,出问题还不我去收拾。
话如此说,有思终也没赶走小乞,小乞在白家留下有大半月,府里几乎所有人都喜欢这孩子的机灵勤快,有郴还特地找他长谈,下人们都知道,三少爷平常从不和下人多话,这回算是破例,由此别的下人也不敢轻视于他。小乞的来历始终是迷团,只知道是从码头跟着三少爷来的,可能从洋船下来的,至于怎么上的洋船,又怎么下船就无人得知,这孩子认识点字,他自己说念过两年私塾,那闲下人们都好打听闲事,于是问他,小乞啊,你父母在哪,怎么到的氓洲。小乞抿住双嘴不作答,狡咭坏笑。又有人问,小乞,你本来叫甚姓名?小家伙闪巴闪吧眼珠子糊弄说,就叫小乞,我觉得挺不错。
小乞什么都好,惟独记性不长,来的第二天管家跟他说过,白家几处地方不许进去,需要牢牢记得,小乞直点头。隔天就闯进花园,幸好月洞门口被人拦住,那人甩手给他顶上给个爆栗,教训他说,连规矩都不懂,后花园是白府禁地,只有几位少爷才能进去,就算管家有紧要事,也先跟几位少爷说,再由少爷们禀告老爷。小乞说,我听里面鸟叫声好听,想偷看眼就回。那人又淬他一口说,鸟叫得再好听,也不是你看得,都是老爷养的鸟,都是宝贝,你没见咱家正厅上挂的那匾,“鸟爷”就是老爷的号。小乞吐下舌头,半真半假对自己头也敲一下,嬉皮笑脸说,自罚一下,长个记性,再不往里面走了,下次看我再犯,您直接剁了这双滥脚。
转眼秋天要过去,老爷几次找有思,提醒他快到冬至,要把祭祖诸事先预备好,每年祭祖都是有思一手操办,难得今年老爷会来关心,后来他醒悟过来,老爷是惦记老四有祁。算行程老四该在归途上,各地都产画眉,春秋两季有鸟市,春季玩鸟人爱走汉中,秋季则偏向南方,尤其西南盛产好画眉,如四川灌县出的叫口,黔东南的红毛打鸟都赫赫有名。有祁这次跟钱八爷去的黔东南,誉王府排场大,出去领鸟都用双骥快车,车是东洋产的,两匹快马拉着,清末民初时富贵人家最流行此物。老爷盼了好些天,冬至前三日,有祁总算回了氓洲,同行还有钱八爷,钱八爷会做事,明白有祁初次出门,白家难免牵肠挂肚,故意绕道先送他回府。
出去个把月,有祁毫无风尘之色,倒比在家面色还红嫩,白老爷嘴上不说心里感激着,想挽留钱八爷府上息上一晚,钱八爷赶紧推辞,他和老爷有旧交情,所以话也直接,只说赶着回去交差,这次就先不留了,等过完节再到氓洲一叙,白老爷明白钱八急着转回的心情,车上的画眉都侯着调养,缓上一日耗费几月功夫也未必能补回来。白老爷只好令家人取些精致点心,好让钱八爷路上果腹,钱八也不推辞,急着上车走人,临行前对白老爷耳语道,您家有祁是个人物,眼力气魄都有,但性子拗点,以后还得文火慢煎才行。语毕弯腰揭开车帘子,打里取个鸟格,对老爷说,这是四少爷定要收下的,我劝不过,鸟我是放着儿了,留弃还得您定夺。说完将鸟格放白老爷一边,抱拳示意车把势赶车,那快车果不虚传,瞬时便只见一缕烟尘。
有祁跟老爷回花园,手里片刻不离提着鸟格,到了鸟宿老爷让他取鸟来看,格子狭小那鸟被逼仄在内,无精打采蔫着,这鸟是羽嫩毛,看着出窝没久,四部生得陪衬,羽似秋蝉,细观品相,乃为涧胸膛大肩架绞剪翼铁尺尾牛筋脚、身披略泛红光的小青羽色、配上朱砂黄金透水眼,正成逆配,一望可知难得的打鸟体态。老爷看完皱起眉梢,心里颇难决断。有祁对老爷说,虽是羽嫩毛,但难得齐全,调理得法未必输与山老。老爷摇头,有祁再问,难道有何不妥?老爷道,这鸟样样皆好,只粉盘生坏了,粉盘中有血痕行若游丝,所谓粉盘带血胭脂含煞,这恶鸟名为坏种,千万不可收养。有祁遍览鸟书从未听此一说,心存疑问便追问何谓坏种?老爷其实也初见这般品相,只听老辈玩家提起,这类坏种画眉异常罕见,出生先将同窝兄弟推出鸟窝,只许父母喂它一个,待离窝前飞羽长出,又将双亲啄杀,食尽双亲血肉才开声鸣叫,这畜生忤逆无道,玩家耻其不孝,即再凶悍骁勇都不会留它。老爷将讲究一一道明,有祁想了好久说,这画眉尚未开声,即使刚才说法确实,也未及食用父母血肉,难得生得这般骨架,因些虚妄传闻就将弃了,才是对物不恭。白老爷觉得有祁所说也不无道理,正踌躇间,那厢有祁又道,如真有忌讳,不如另择别处由我来养,见有反常随手也放了,不会坏了园子里的一窝雀儿。白老爷终还舍不得那鸟,见有祁这样说,当下不再说话,有祁只作老爷应承,园子多的空闲鸟笼,有祁取只小叶紫檀的歇山顶,将鸟格中的画眉换到里面,那鸟先被憋蒙了,进宽敞处顿时形态赳赳,身上焕层华光,看得白老爷眼热。有祁提上笼子去屋内先放置好,取两只粉彩盅儿,添上干净素水食料,一切梳理完毕,已是夜上华灯,他自黔东南一路赶回,早就疲惫了,随意到房中用些水果,又叫下人送碗银耳羹,便早早床上睡下。
(五)
总是年轻贪睡,日光从窗格直透过来,有祁懵懂着抻开眼睑,俩眼酸麻。他的屋子偏向西南,光直射进,肯定已近晌午,误了今晨的遛鸟,有祁生恐鸟退了山火,想好了按三揭散遛的法子盘它,未想头天就被耽误。起身后顾不上梳洗,径直跑去鸟房,白家花园半数房子用来养鸟,遴选出的画眉隔开饲养,防止新鸟没起性就遭棒喝。此次随钱八爷到黔西南,老爷告诉他那里水土不同,所以有祁格外添着小心,家里凡添新鸟均是他来照料,老爷只看二褪三褪过的,上好毛油才带去遛养。其实一早老爷就来了,见有祁睡得沉,知道他远行劳累就没叫他,有祁带回的坏种画眉是只方头,刚入笼会撞顶,老爷个个鸟舍巡查过去,见用的小叶紫檀笼子,便摇了下头,有祁总欠着仔细,玩家忌讳这个,非要吃亏才得铭记,老爷过来人,明白阅历是怎么得来的。老爷取只软藤细笼,悬在小叶紫檀笼旁,看笼里画眉撞脱了点顶毛,心疼难受,只把笼布罩上,眼不见为安罢了。见挂着软笼,有祁马上明白意思,所幸老爷罩了笼布,稳住鸟才未受大伤,有祁急先换笼,再三端详总是忐忑,想请来老爷照上一眼,是否坏了这鸟。不用有祁相请,白老爷本惦记着,挨到晌午估计有祁该有觉察,便提笼雌鸟过来,雌鸟是羽齐毛,备着洗澡时作引。有祁赏鸟调鸟足够用了,斗鸟的禁忌窍门,平时老爷也言传身教,但纸上谈兵总还欠缺,尤其那些偏门诡招,非亲临斗场不知其中三味,老爷在路上就想要带有祁去斗场,氓洲些个小斗场,老爷平素不屑一顾,现在也只能权宜去走一圈。老爷急着把鸟道传授有祁,这次跟钱八爷领鸟,钱八爷跟白老爷有过交代,凯里带来的多是熟鸟,开春就要上场,道上规矩谁领鸟,场上也是谁主打,有祁肯定要走京城一遭。
翠玉一直期盼过年,到冬至她就开始张罗,翠玉堵在白府正门,下人们一字排开,翠玉随意下着指令,于是大家各行其事,院子很快杂沓无章。翠玉享受眼下的混杂,按着她的吩咐,下人们换成一色新衣,白家有规矩,每年给下人添置新衣,一直都是年三十发,图个喜庆,今年翠玉把日期提到冬至,早拿到衣服下人们自然愿意。檐牙尖角悬张几对旧灯笼,去年上元挂上,翠玉忍了大半年,新灯笼要等初一才能挂,有点空白,翠玉就满身难受舒服,低头寻思想添点什么装饰,丫鬟小绯在旁鸡嘴鸭舌,翠玉刚想出点子,却被她抢先说破,害翠玉又要重想。翠玉时不时背身向门外瞅瞅,遇有熟人抢先招呼了,接着对方就会说,这么早就准备上过节的事情。翠玉笑着应答,早些准备年过得舒坦。然后路人夸她贤惠,说白家大少有福气。翠玉自己也觉得这话不错,有思是闷葫芦,家里看翠玉唧唧歪歪,只作有思怕老婆,女人们表面瞧不上怕老婆男人,其实谁不希冀自己摊上个,最好象白有思这样,有家有业人还本分。白有思沉默寡言,源于年少时,有思十四岁就上码头,工人至少高他一头,有思只能尽量少说,让别人摸不着底细。有思最近忧心忡忡,向田家提亲的事不知被谁泄露出去,偏生这事翠玉毫不知情,被有珏问到当时就哑了,晚间回房里追问有思,有思本就因此烦恼,被她一绕头更疼了,翠玉道,田家姑娘不同意,难道有珏还找不到合适人家。有思说,你有所不知,提亲是老爷点下的,我不过办事而已。翠玉闻听此言也是奇怪,知道老爷平素不问世事,缘何又知道这田家姑娘。
前时收到京城送的包裹,来人说是钱八爷托着带来的,包裹里有方绣品,装奁在锦缎盒子里,老爷奇怪钱八缘何送自己这个,展开见绣两只雀儿,未画出滚笼,但指抓屈张筋脉历历,难得的惟妙惟肖,连白老爷这等行家也难找疵漏,老爷把玩半晌,竟忽略过钱八爷的信笺。第二天看到信笺后,不禁哑然,有祁准备晨遛,刚将几只鸟笼的蓝布遮上,听笑声便回头顾望,老爷手指信笺说,这个钱八,当他好心送东西给我,原来差我替他找人。钱八爷信上说斗鸟绣品出自氓洲,让老爷帮着寻访绣工,也照样子搞几方送进誉王府,老爷手抚那绣品,触及处滑不留手,而斗鸟凸显象挣脱而出,他自言自语道,这是氓洲的宝物,不可外传不可外传。老爷下午招有思来问,有思上下打量,又到阳光下照了,回房告诉老爷,雀眼落着暗款,是真品的氓洲蓉绣。老爷接过绣品再端详,雀眼果真隐两小字,用青线抽丝接上,初时还作是绣的眼晕。老爷看着绣者名字眼熟,嘴里反复念叨几次,有思提醒道,这女子名叫田蓉,前时曾替老二提亲过,就是他家了。老爷沉吟一会,反问有思,田家对有珏有何不满。有思回老爷说,也不知是否托词,好象他家女子不愿意,田家大人倒没甚反对。有思这话让老爷又起了念头,老爷想这婚姻终究还是父母作主,田家女子所忧,是怕日后收束不住有珏,自己放句话在,这层疑虑自然消了。老爷吩咐有思二番去田家,让田家再考虑下婚事,如有意思老爷会亲临送聘。
有珏最近郁闷,向田家提亲又被回绝,他从别人嘴里才得的消息,些个风月场的帮闲,自会添油加醋。有珏回家取点替换衣服,见翠玉拦住门口,在指手画脚的张罗,心里就在烦躁,本来偏下身也就进去了,偏叫翠玉看到,问他廊檐该挂什么,有珏头往旁一扭,和丫鬟小榧对着脸,有珏瞪小榧一眼,她也不怯,干脆把掩唇的手垂下,挂着满面笑容。在有珏看来,连小榧的笑容都成了讥讽,他联想起那些朋友的笑话,更确定有思夫妻出自私欲。
翠玉看着有珏背影,满脸的茫然。有珏转身便走,翠玉楞了好些时候,等想起要质问有珏,有珏影子都望不见了,翠玉没心思张罗院子,草草吩咐过几句,那些下人也听不明她的话,当然谁都不敢这当口来细问,任凭她丢下众人返身回屋,身后只有小榧跟着。走过影墙翠玉停下脚步,想起适才见小榧对有珏偷笑,也许知道点内情,翠玉问小榧是否知道二少爷的事。小榧回道,这事要问大少爷才好,我们听的风传,谁知有几分真假。她的话真的勾起了好奇,翠玉突然怀疑到有思,难道在外也有风流韵事,继续再问时,就带着逼问的语气。小榧把向田家提亲的事说了,这事翠玉知道,田家回了婚事,老二竟因此和自己生气,她觉得好生蹊跷。再问下去,他才知还有二次提亲,翠玉暗念道自己丈夫真是糊涂,田家是什么人家,白府怎能丢面子成这般,她更觉得生气。
有珏生气了就玩快车,借以泄掉郁气,邙洲也有双骥洋车,但马不拘色纯,天津出产的仿东洋车,没京城子弟玩的气派,但更适合邙洲的官道。邙洲的官道多年失修,白老爷被溅了满裤腿的稀泥,他赌气般挥拳咆哮,洋车飞似的跑远了,有祁恍惚看到车里坐着二哥,怕老爷生气,他把话憋在肚里。老爷带有祁看氓洲鸟市,那地方在另个镇上,走去也路途不远,路上正好讲些斗场常识。老爷知道镇上鸟市在哪,即使从未到过此地,凭感觉他就能找到,老爷说,这就是道,玩鸟的人先要成鸟的知己。这个镇子的鸟市不大,冷冷清清散着十几家鸟店,招牌写着山里老,老爷粗略往里一探头,就知全是本地画眉,还都是嫩毛时掏的窝,在家里养成,往深处走有些散摊,环境也比先前喧闹,但玩意更不上眼,有些鸟爪残了,估计是捕时被网挂坏了,蔫头蔫脑的呆着。散摊靠斗场的揽生意,刚输钱的人,会来散摊抓鸟进去翻本,不多时那人还会出来,面色更显灰败,不问而知又是输钱了。老爷站了一回,把有祁拉在旁边,俯身贴他耳边问,看出门道没有?刚才那幕有祁也亲眼所见,那输家有些眼力,领去的画眉,虽称不了上品,这一路也未见比之品相更好的,未想斗场里竟有硬头,须臾之间便落了下风。老爷拉有祁闪在一旁,说我们再等少刻,马上有人出来。果然斗场里出来个穿皂衣的瘦子,四处张望一下,便走到散摊那边,掏出串钱,卖鸟的人也不言语,伸手将钱接过揣进兜里,皂衣人转身若无其事的回了斗场。老爷说,看到了没,那穿黑衣的叫接桩,外面卖鸟的是出桩,都是连档行骗的,卖出的画眉看辄摸样端正,实是斗败落冠的鸟,重搽了火药上足虚劲,等落下滚笼见到冤家,照面了自然落荒就走。
(六)
三个铜板捻到手上,看门人大手一挥,老爷领着有祁进了门,这是个简陋的露天场,三面用木板围住,算与外面隔离开,那些木板久经风吹雨打虫蛀鼠咬,早就破败不堪,有些小孩就从墙洞里钻进来,向客人兜售烟土水果,也有从山里逮了画眉,偷偷进场子叫卖的,看场子的不会驱赶他们,除非把客人纠缠恼火了,守着门的壮汉才过来,兜头盖脑一巴掌,骂几声粗嘴,最后往屁股踹一脚,事情就算了结。场子的门向南开着,几个壮汉围成圈在抽旱烟,他们的身体和烟雾,把闲人挡住在外。看过几个无甚精彩的斗局,有祁初到这场所,倒也兴致勃勃,老爷四处巡视场内,见有叫卖画眉的小孩,老爷拍下有祁的肩,对有祁说,你看这小孩。老爷想让有祁看小孩手里的画眉,考下他眼力,这小孩手里提着个不起眼的柳笼,里面的玩意是只关西汉,出名的汉中斗鸟。有祁凝视一会,转而告诉老爷,卖鸟那小子是三哥领进家的,名叫小乞,平时看着挺本分,没想到竟是偷鸡摸狗的人。老爷没料是府里的仆人,好在鸟不是偷出来的,老爷爱调教贵州鸟,所以家里一色全是黔西南种。有祁径直就要过去,老爷悄悄拦他一下,仆人在外面卖鸟,确实违了白府家规,老爷慈厚,念其并非窃贼,便不想当场发难。但生气总是难免,老爷没了兴致,问有祁看得如何,初时的兴奋过了,见父亲问道,有祁也是意兴阑珊。
小乞瞥到老爷和有祁少爷从身畔行过,浑身吓出冷汗,忙闪藏到人背后,目送他们走到外面,才缓过口气。心刚落定,身子突然一紧,有人从背后拎住他衣领,小乞险些双脚被提离地面,听到哧啦一声,知道衣服破了,小乞心里急恼,也不管身后是谁,先破口大骂几声。后脑勺又重重挨到了下,等小乞头转过,见那人有他一个半高,满脸横生腱肉,小乞下意识张盍下嘴,还没想到该说什么,立时引来对方的巴掌,那家伙忿忿然道,让你再回嘴。眼前人面生,长得又恶,小乞怕吃眼前亏,可怜巴巴望着对方,对方作势欲打,小乞脑袋向下缩着,连着腾挪几次,那家伙没找着落手点,见小乞象个磕头虫子,便觉有趣,咧开了嘴开怀大笑,小乞避让同时也在见机向后退开,不知觉闪出一臂开外,壮汉发觉够不着人,扬手示意小乞再靠近些,小乞瞄眼大门处几个膀大腰圆的看门人,他们也神色紧张,眼直直盯着,换作平日早该过来干涉了。场子安静下来,玩客们不再关注笼中斗鸟,转而看小乞和那个男人,男人姓曹,据说他有个远房叔叔做到管带的官职,不知真伪,大家但信其有,轻易不招惹于他。姓曹手头有十数只不错的关西鸟,前几日山溜,树下歇了个盹,鸟笼被人掏了,少了最好的两只。小贼偷了画眉,迟早会在鸟市叫卖,姓曹的毫不声张,悄悄在市上巡唆,今天看到小乞拎着笼画眉,他能认出是只陕鸟,远看那画眉的外型,与自己被窃的又不象,他想过去看个仔细,恰好小乞躲着白家的人,那副贼相被他抓在眼里,误会小乞看到自己才显心虚,断定此人就是偷鸟贼。
小乞没跑脱,他人小腿短,姓曹的跨一步就抵他蹦出几步,被看门人有意无意的拦阻了下,姓曹的快步疾风赶到,伸手来薅小乞衣领,稍差欠点距离,手落下正好推在背上,小乞脚下趔趄,风筝那样飞出去,摔过去整一条街。等他挣扎着爬起,姓曹的就站在跟前,喘着粗气扎着膀子看他。小乞一直握着鸟笼,现在俯在地上,鸟笼咯到身下,他遍体剧疼,还是先想到查看画眉,半跪着从身下拽出鸟笼,笼子瘪了,柳条折进里面,笼里空间原本局促,现在就更为逼仄,那只画眉缩在个角落里,摊着半边翅膀,小乞手腕抖动,那鸟动弹几下,翅膀重新拢贴肋部,虽然惊了,所幸没伤及鸟身,养好了兴许缓回来。姓曹的伸手来夺鸟笼,小乞把笼子往身下一藏,姓曹的骂声小毛贼,扬腿要踹,小乞见机得快,合身滚开,把气力卸去八九成,饶是这样满地砂石也刮得他嗷嗷乱叫。里面的人一路跟上,加上外面摆摊的,观望者围成一圈,煞是不少,外面向里面出来的人打听,里面的人也不知原委。没人想到去阻拦一下,有个人说,这小孩要被打死了。没人接茬,于是说话那人左右旁顾,然后抹下眼皮,装出刚睡醒的样子。姓曹的追着踹了几脚,累了,俯身拾起鸟笼,画眉哆嗦得跟地上的孩子一样,柳笼有个开口,想抓出鸟来看有没伤,但姓曹的指关节粗了伸不进,笼门又不知怎么编的,几次都打不开,姓曹的生气了,余光瞥到小乞正准备爬起身来,他脚一蹬,小乞又摔了下去,姓曹的指着小乞骂,小王八蛋,搞什么破笼子,门都开不了。小乞编的还魂扣,其实就是个阴阳搭,用巧劲才能打开,姓曹的不明机巧,又投鼠忌器,不敢太使蛮劲。小王八蛋,把这破笼子给我开了。姓曹的嗡声嗡气的说着,把笼子向前递向小乞。小乞没接,他存心作乔,告诉姓曹的,蹲着不行,要站起来才能解开那玩意。小乞缓慢的起身,故意把手往脸上抹了,搞得满脸血迹,又呲牙洌嘴搞出很多声响,等姓曹的要发作,才接过鸟笼。会者不难,小乞十指一搭,笼子便轻巧的打开,他探手把画眉搂在掌中,确实是只好斗鸟啊,黄色眼水透澈,泛上层砂,虽则是惊慌失措,依旧然目露凶光,小乞顺手理着鸟羽,鸟挣扎着几下,爪尖划过小乞表皮,象由长指甲轻轻挠着,难以名状的舒坦。
姓曹的双手来捧,四手将将交汇,小乞故意把手腕稍扬,姓曹的手便失之交错,小乞动作隐蔽,旁观者看来似是无意,他拢着画眉的十指张开,那鸟顺势被抛出,翅膀乱扇几下,姓曹的凭空几把都捞空了,众人一阵惋叹,仰面而望,转瞬间扶摇而逝。知道跑不了,干脆鼓起双眼,与姓曹的对峙,姓曹的反倒没再打他,姓曹的骂,小王八蛋,你故意把鸟放跑。是你自己没接好,大家都看到的,小乞向四周望去,他抹满血渍的脸让众人哗然,终于有人开始议论,确实不是小孩子放跑的鸟。姓曹的扭转过脸,对着说话那人咆哮,钟期,我知道你是上善园水家的,少管老子的闲事,难不成老子放自家画眉。有人说话,小乞胆气随之也壮,说话声调高了,偷眼看帮他说话那人,是个黄脸汉,身量不见骠悍,但身躯挺直,站着就有威严。小乞童声未变,嗓门拔高犹如戏台上的青衣花旦,尖利的声音触怒了姓曹的,他恶声恶气威胁他,偷画眉的小王八蛋,死了也是活该,再聒噪老子揍扁了你。小乞瞄准了刚才说话那人的位置,姓曹的话音刚落,小乞凄声叫囔着,跑到叫钟期的男人身前,突然双膝一沉跪在那人面前,嘴中连呼救命。
钟期路过此地,他回上善园必然穿过这个鸟市,钟期自小就是上善园水家的佣人,后来跟随水家老爷去回疆守边,水老爷为他脱了奴籍,他对水家也是忠心耿耿。钟期每月头上,准时回水家交次帐,今天正因此事才路过,他来到此地时候,姓曹的刚从小乞手里接过画眉,知道姓曹的出名的泼皮,只当他存心讹别人的画眉,见小乞可怜巴巴跪着身前,他行武出身,自不怵姓曹的那等泼皮无赖,当即拉起小乞,吩咐闪到自己身后。姓曹的见是钟期,心中也怯,知道上善园势大,虽然现在衰落,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且钟期又是练家,自己等闲也讨不了好。姓曹的这类泼皮最擅见风使舵,况且说是打杀小乞,也不真敢当街行凶,有钟期出面,正是落蓬的由头,他表面气势汹汹,其实盘算好了以进为退。即使要退,临走前总要丢下几句狠话,否则以后就没得混了,姓曹的问钟期,这小贼与你有亲有眷?钟期不搭他话茬,转而看小乞哪处伤了,小乞看着鲜血淋漓,多半还是他自己抹的,伤痕多半是被砂石搓出的,钟期看了眼,便知无甚大碍,问小乞自己能回去么,小乞害怕姓曹的再来纠缠,眼神往姓曹的瞟去,钟期看明白小乞的意思,自己既然已经揽下事情,干脆就做到底,对小乞说道,你且在我后面,看谁敢来跟着。
小乞跟着钟期身后,果然那姓曹的没跟来,姓曹的虚张声势叫唤几声,围观的人散了,自己觉得无趣,便也偃旗息鼓。钟期向上善园方向去,与白家渡南辕北辙,小乞怕再碰上姓曹的,权宜只能跟着走。行到半途,有辆马车经过,车里有人叫他名字,小乞抬眼望去,见是二少爷有珏,小乞对钟期悄声说,我家少爷来了,现在我要跟少爷回了。有珏问他,怎生如此狼狈样,小乞大致把事情始末说了,隐去自己卖鸟这节。有珏再与钟期交谈,知他是上善园水家的人,水家少爷克检和白有郴乃是同窗,白水两家也算是有所交情,而且常听人说钟期此人极义气,白有珏本来就不拘礼数,再加有心结交钟期,便招呼钟期和小乞都上车,准备折转回去送他到上善园,钟期推让再三,白有珏已将车帘卷上,亲自躬身托着,盛情难却钟期便攀上车辕,向里看到车厢内另有两个女子,打扮极是妖冶,赶忙退下说,车内有女眷,实在不便,谢过二少爷的情了。有珏说,这有何妨。他又叫出里面两个女子,给她们每人手里塞两块大洋,吩咐她们自行回去。那两个女人腻歪着说几句怪话,很快就下了车,白有珏再让钟期上车,钟期再没理由推却,只得欣然上了车,坐在车厢里刚才那两个女字的脂粉味道,还萦回不止,他觉得浑身都在难受,向外看去,见小乞坐在靠近车帘那里,正对自己笑着。
(7)
□韦芈
通宵盘帐,钟期整晚没合上眼,走着没觉查到倦意,一旦坐定着反而眼重,他强撑了会,终究是打了个盹,醒来车已停妥,钟期张望了一下,不见白二少爷影踪,揭了门帘探身出来,连车夫都不在跟前,只有小乞候着,见到钟期伸手就来扶。车停在官道,此处离上善园却也不远,看时辰未到饷午,平日到园子总要下午,借着快车,将将省下两个时辰。脚落地就问小乞:你家少爷呢。钟期想向白有珏道谢一声。小乞说:二爷在前面的醉仙楼,刚才您睡熟了,怕街上嘈杂惊了觉,二爷吩咐车停下,步行先去酒楼准备,等您醒了好用餐。钟期寻思,白家与上善园交情泛泛,自己区区一个农庄总观,虽非奴才下人,但值不上白二少爷殷勤优待,早听说白有珏浪荡,与其深交未必善事。想到这层钟期就准备脱身,他对小乞说,醉仙楼我不去了,这里离园子很近,水老夫人等着我的帐目,代我谢你家少爷。钟期整下衣服要走,小乞急吼吼上来,拽紧了钟期的衣服死活不让他脱身,小乞虽说伶俐,终归小孩不知轻重,也亏得是小孩,换作别人钟期早就恼了,他神力骇人,等闲个把壮汉沾身,只手就能把人摔飞出去,因忌惮小乞单薄,怕伤了他,反倒被纠缠不休。绕了半歇,钟期奈何不得,怕衣服拉扯坏,只得答应和他一起前去。钟期都发了话,小乞手还是不松,小乞道,你跑了怎么办。钟期苦笑着说,又不是贼,跑他作甚。钟期出名的一诺千金,在氓洲路人皆知,眼下小乞偏不信他,正相持间,远处有人扬着手跑来,大叫不得放肆,及近了看到乃是车夫。
要了个二楼的雅间,堂倌问过几次,白有珏要等钟期到才上菜,雅间位置不错,临街而处,透过窗户可见人群熙攘,有珏掏出块怀表,看时间还早,揣在手心里耍玩着,这表是他心爱之物,央人从北平带来,花了不少钱。有珏二度看表,又过了十分钟,等人有些心焦,起身到窗前,看到车夫在酒楼门口站着,也探出脑袋张望。车夫惦记着马车,心里忐忑不安,车马是从车行租的,有珏让停在官道,白二少爷是大主顾,自不敢有违,但若有所闪失,恐怕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好不容易等到有珏发问,车夫顺势回答,我过去催一下。未等有珏回答,人象惊兔那样飞跑出去。先看到车马,车夫长舒口气,接着见钟期和小乞纠缠,问起原委,赶忙让小乞放手,车夫心想:这小厮真不通事理,别人客套而已,他却搞得剑拔弩张。
看到马车在楼下停了,有珏招呼跑堂上来,楼梯上脚步杂乱,恰好钟期他们也到。有珏让钟期到上座,钟期连连推却,却被硬按到座上,安顿好钟期,扭头看小乞和车夫伺立在门口,有珏招手他们也坐,车夫掐着笑容回话:二少爷开玩笑呢,我们哪配上正桌。小乞脚已前挪,听到车夫的话,急忙退下。有珏眉头皲皱,他对繁文缛节的憎恶出自内心,有珏瞬间神情被钟期收尽眼里,他也一挥手:少爷让你们坐,你们就过来。小乞嬉皮笑脸,先给有珏杯子里加些茶水,同时看钟期拿出烟杆,又拣起火石点燃了,凑了上去。钟期吞吐几口,面色欢愉,对着小乞嘉许说;你这小子不错。小乞这才坐下,他似乎是无心坐下,但坐的位置机巧,起身能够着给二少爷满酒,又不在他直视范围内。
有珏浑然不似养尊处优,他身上有股绿林之气,豪爽中略透狷傲,颇投钟期脾气。酒过三巡,原有的戒心渐渐冰解,彼此少了客套,说话也变得随意,有珏日常自比作浪子燕青,偏巧钟期爱读水浒,论到此便更投机。此前有珏酒喝得急,有点冲头,他起身有些摇晃,小乞看在眼里,不声响将肩膀送在有珏掌下,借了把外力,有珏总算把身体挺直,不知他起身何因,三双眼睛聚集过来,他们看着有珏解了府绸外褂的排纽,露出月白色贴山衬衣,有珏再解衬衣时,车夫插话道:“白少爷小心受凉。”有珏满脸笑容,根本没听到车夫说什么,由于酒的影响,他的笑容有些僵直,有珏说:“给你们看好东西。”他解开内衣,大家惊诧地发现后背皆是刺青,小乞就在二少爷身后,率先看到个古装仕女,捧着果盘,眉眼貌似府里的小绯姐姐,细看却似是非是。有珏背向钟期,让钟期仔细来瞧,这刺青文得入神,随着身体转动,腾挪间俨然嫣笑宛若活人。钟期赞道,好个麻姑献寿,真真是个活人了。有珏裸着上身大笑,他说:“钟大哥,被你蒙中了,恰恰就是描着活人纹的麻姑献寿。”这话撩起钟期兴趣,钟期凑近再看有珏背上,那仕女体态娇娆,尤其凤眼流沔,虽则刺在有珏背上,恍惚间竟闪得钟期心中,钟期暗想,这女子好生骚浪,断非良家子。有珏问及席间诸人,谁能认出他背上的女子?见大家无语,自己把答案说破了。语音方落,车夫惊叹一声,钟期问道,白少爷适才说的燕脂姑娘你也知道。车夫回道,花国状元啊,氓洲城内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花国状元四字,纵使钟期不好风月亦有所闻,事情发生不久,是些商家组织的花国选秀的噱头,邀请氓洲名流做评,有珏也在评委之列,将全氓洲声妓排列名次,燕脂入行未久,还是清倌人,她别出心裁,扮作麻姑仙子出场,乍露面便颠倒众生,拔了花会头筹,有珏有近月楼台之利,叫画师描下秋容,光看还不过瘾,又叫人纹在身上。
前面言辞投机,钟期说话有些直接。小乞在帮有珏套上衣服,钟期说了句煞风景的话,赫了他下。钟期说:“白二少,你这人是个好色之徒。”小乞偷窥二少爷脸色,见并无不愉,这才定神。连连对钟期使眼色,示意他别再说,钟期话到兴头,哪管得上接着说道:“大丈夫为人处世,情色两字最要避讳,为色所累,便做不成武二郎,堕为西门庆之流了。”有珏听了这话也不生恼,反问钟期:“钟期兄去过风月之地么。”钟期挺不屑的摇下头,白有珏从盘中夹起块鱼肉,在鼻下嗅了半天味,才塞进嘴里嚼了,然后笑着说:“子非鱼,安之鱼之乐。”
有珏遣人往书坊送过帖子,上几次燕脂拿乔,昨天有个熟客牵连,总算应下了茶围。看看怀表,离约定时间相差无多,有珏便叫将酒席撤了,再喝了两盏冻顶,钟期先行告辞,要回上善园叫帐,有珏叫车夫先送钟期过去,再回酒楼接自己,钟期赶忙拦下。有珏送下了酒楼,等钟期走得不见了踪影,才回去结帐,他也不想再逗留,吩咐小乞自行回去,小乞一脸苦相说:“现在回去只怕晚了,怕要受大少爷责打。”有珏白他一眼,骂声小兔崽子,“谁让你偷偷出来,活该受家法处置。”小乞涎笑着说:“能伺候二爷,又能吃上好饭,受大少爷一通家法也值当。”说得有珏也笑了,有珏想了想,对小乞说:“回去就说跟我出来办事的,这次算你小子造化,有下次再没人救你了。”得了有珏的话,小乞一直忐忑的心总算落定,他扶着二少爷上车,马车一路跑远,看锦幛曳地扬起些许烟尘,小乞想着心思,又呆站了好久。
白家乱成一片,有祁下午给画眉洗澡,跑脱了只铁线。这只铁线落笼不久,是鸟贩子从老远送来的,这一波送到百余只,老爷千挑万选只相中它,身价自然不菲。这鸟性狡,老爷关照有祁要注意些,有祁有些拿大,换笼时疏忽,被那鸟跳回原先的笼子,有祁只当进了澡笼,就移开手,只一瞬间那鸟窜出笼子,等到发觉已补救不及。有祁不敢隐瞒,让家丁速去告知老爷,也该那家丁倒霉,老爷性格宽宥,素来不打骂下人,只是那铁线是只难得之物,老爷珍视非常,一听说鸟跑了,已然急火攻心,那家丁又说不明白,老爷气得在他头上连敲打了几下,赶忙跑去鸟房。有祁知道自己闯祸,把家里下人都叫到花园,想捉住逃脱的鸟,铁线本未飞远,就停在园里一棵扬树上,被众人七手八脚赶着,受了惊吓,老爷见园子时,正好看到它掠出围墙,向外飞去。有祁看到老爷,吓得面如土色,也不去赶鸟了,垂下手等在一边受罚,听老爷怒叱一声,才警醒过来,他先行向门外跑去,那些家丁有些跟在身后,身手矫捷的直接翻过围墙。跑过中堂,有思刚从码头回来,看佣人们大呼小叫,跟老四身后一窝风乱跑,想问究竟,老四理都不理抢出门去,拦住个家丁,知道缘由后,有思叫了声胡闹,后面几个家丁不敢再跑,站定象是泥塑木雕。因为母亲的死,有思对画眉一直抱有恶感,他今天在码头上有些不快,见有祁因为只画眉,搞得家里鸡犬不宁,他更加生气,有思气鼓鼓的站着,等着老四回来,训斥他几句话,余光瞥见有人鬼鬼祟祟的进门,看身量高低,他以为是有祁,喝了声,你也给我站住。进门的是刚回白府的小乞,见眼下一片混乱,就想偷偷混进去,没想到大少爷叫他站住,他以为自己出门之事东窗事发,吓得膝下一乱,扑通声就跪在地上。
兔妖不靠谱
文/随遇而安
梆子
小白龙就这样呆呆地望着她。
第一, 他从来没吃过奶。
第二,就算吃也是吃龙奶。
第三,她牵进来的是只公牛……
龙龙龙
这四海八荒的妖怪修炼个几千年,也只有两条出路。
要么当神,要么当神兽。
或者换个说法,要么骑,要么被骑。
《1》
作为毫无争议万年被骑的神兽一族,兔妖白小白的理想不可谓不悲壮——她想骑龙神。
“如果他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他的,反正我跑起来也很快。”白小白很体贴地想,汗湿的掌心攥紧了缚龙索,脚步凝重地向着盘龙谷的方向而去。盘龙谷聚集了四海八荒最厉害的龙神,白小白心想,也不用抓最厉害的那只,够用就好了。
她完全忽略了自身条件——一只七百年道行的小白兔……
盘龙谷的龙,最嫩的那只都可以当她祖宗的祖宗,最菜的那只一个摆尾就能把她拍飞到北大荒。
白小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跋涉到盘龙谷,谷里空荡荡的,咻咻几道异色光芒从谷中飞出,不知去往何方。白小白怔了半晌,吞了吞口水,紧了紧手里的缚龙索——看样子,老龙都出去了,窝里应该有小龙吧。
白小白是一只很有思想的小白兔。她深信,神兽教育要从娃娃抓起,所以她决定抓一只幼龙,最好是个龙蛋——至于怎么孵出来,她选择性忽略了。白小白心里有一套龙宝宝养成计划,当然前提是抓到龙宝宝。
白小白大摇大摆走进了盘龙谷。盘龙谷被称为八荒之险,万妖之王龙家老巢,从来没有人敢来找茬,也不会有什么森严防卫了。
白小白手里紧紧攥着缚龙索,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四处转着,看上去很精明,其实那完全是你的错觉……
“哎哟!”白小白被绊倒了,华丽丽地向前扑去,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无语望天。
电光火石之间,她发现了!
一只趴在大树下打呼噜的龙!
也是咻的一声,白小白发挥了兔子的优势,飞速地跑到另一棵树后躲起来观察。那只龙看上去不大,有些圆滚滚的,龙鳞是银白色,还有层淡淡的光晕——它看上去应该只有三五百岁吧……白小白心想,她三五百岁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样子的。
来不及多想,白小白咬咬牙,扔出缚神索,口中念着咒语,缚神索在空中发出耀眼的红光,准确无误地,套在了小龙的屁屁上。
《2》
睡觉中的小龙呼吸顿了顿,眼皮也没有抬,接着呼呼大睡。
白小白心里一宽,蹑手蹑脚地跑上前去,把缚神索拉了拉,将小白龙整个套住了,红光一闪,笼罩住了小白龙。白小白皱着眉头,在手指上刺破了一点,挤出一滴血,印在小白龙眉心,血光迅速渗了进去,红光消失。
就这样,白小白抓到了一只龙做神兽……
白小白发现小白龙还在睡觉——孩子嘛,总是需要更多睡眠才能长得又高又壮的。白小白很理解地点点头,比划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能背得动他,便拉扯拉扯着,把他挪到一个竹篾筐子里,然后背在身后,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出盘龙谷。
她身后的小白龙抬了抬眼皮,看到眼前乌黑柔软的发髻,还有藏在发髻里尚未能完全隐去的兔耳朵。
兔妖一族是打算造反还是打算找死,胆子真肥,竟然连他也敢抓。
算了,反正有人背着,他就接着再睡一会儿吧。大哥他们去喝东海家的满月酒,应该没那么快回来……
天黑后,白小白在山下的村庄落脚。
戳了戳还在睡的小白龙,白小白心里那个得瑟——她抓到龙了诶!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嘛!可是他为什么不反抗,甚至都没有醒来过?不会死了吧?
白小白心里一慌,又戳了戳他温温凉凉的肚皮,另只手颤抖着伸到他鼻子下——呼,幸好,还有气……
“你,你醒一醒啊……”白小白壮着胆子说,“你睡了好久了,醒一醒,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龙龙,你睁睁眼说说话嘛……”白小白话里带了三分祈求。
“你说话,我给你吃东西哦!”这是利诱。
“你再不醒来,我就把你扔到外面,让野兽把你吃了!”这是威逼。
哪只野兽敢吃他?
《3》
小白龙勾了勾嘴角,换个角度继续睡觉。
咦咦咦!有反应了!
白小白惊喜地跳起来,“我去给你准备晚饭!”说着就跑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小白龙听到一声“哞——”的叫声,呼吸一顿。
不会吧……
抬了抬眼皮,瞄了一眼。那时,他就惊呆了……
白小白拉了只大牛进来,傻呵呵道:“龙龙!你醒啦!来吃奶!”
小白龙就这样呆呆地望着她。
第一, 他从来没吃过奶。
第二,就算吃也是吃龙奶。
第三,她牵进来的是只公牛……
小白龙大概是觉得跟她解释这些东西实在是浪费生命浪费口水,于是,他脑袋一转,面朝墙壁,不去理她了。
白小白的玻璃心受了极大的伤害,劝说小白龙吃奶无果,她苦哈哈地把牛放生了,看着那公牛撒了蹄子飞奔而去,白小白觉得更凄凉了。
回到屋里,小白龙躺在床上打着呼噜。
白小白看着被占了的床位,摸了摸为数不多的妖界币,心想,他是个孩子,还是把床位让给他吧。于是,打了地铺,窝在床脚下睡着了。
兔兔兔
小白龙一直不吃饭,只睡觉,白小白心里很担忧,不管她弄来什么东西,他眼皮抬也不抬,也不理她,这让白小白的自尊心很受伤。她深深觉得,娘是不好当的。就和天底下的娘一样,她也觉得自家儿子是天底下最与众不同的那只,于是给他取了个霸气无比的名字——白大白。
“白大白,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神兽,你要保护我,帮我打怪,帮我打败讨人厌的大灰!”这是每天白小白必然在小白龙耳边说上十八遍的话。
白小白是紫罗山的小妖,大灰是绯峡谷的大妖。紫罗山和绯峡谷离得很近,迷糊的白小白某天一不小心就碰上了专吃小白兔的大灰狼。大灰倒没有吃白小白,只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还要对她做奇奇怪怪的事。白小白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呢!所以她咬了他一口,撒腿跑了。孽缘是这么种下的。
没过几天,那灰溜溜的大灰狼就大摇大摆上了紫罗山,点名要白小白。
“我要她当我的神兽。”大灰狼灰色的瞳孔里映着躲在大师兄身后发抖的小白兔,不怀好意地笑着,“她在我身上留下印迹,根据我们妖族的规定,她必须和我打一场,要么她当我的神兽,要么我当她的神兽。”说着亮出手臂上的兔牙印。
大师兄说了,大灰不是好妖,大灰又风流又下流,不管谁当谁的神兽,吃亏的一定是白小白。所以她不能和大灰在一起。
白小白坚决地说:“不要!”哪怕大灰狼用吃不完的白玉萝卜诱惑她。
威逼利诱失败,大灰狼凶相毕露了。“你们紫罗山也是妖界的名门,如果你们不按规矩办事,那也别怪我抢亲了。”
“所以啊……大白……”想起大灰狼凶神恶煞的模样,白小白沮丧地靠在小龙身上,“大师兄说了,这事大灰狼占理,我必须打赢他,否则就得当他的神兽了。但我一定打不赢他的啊,他可是狼王,你就不一样了,你是……龙……吧……”说到最后,白小白又不确定了。
传说中的龙可是万妖之王,举手投足间皆有风雷,而白大白……只会打呼噜……
《4》
“大白,你听到我的话没有啊,我可就都靠你了。”白小白叹了口气,戳了戳他的肚皮,又念了一遍魔咒。“大白,你要保护小白啊……”
被骚扰了一个多月的白大白终于有些忍无可忍地皱了皱眉,眼皮抬了抬,斜睨了白小白一眼。
白小白震惊了。大白终于正眼看她了!
这是一个历史性的开端!
“大白,你有绝招吗?”白小白掰着手指数着,“神龙摆尾啊,亢龙有悔啊,双龙取水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大白哼了哼,鄙视她。
他才没那么多闲工夫去练那些花招。
白小白还在锲而不舍地数着,数了半天,悲哀地发现,大白又睡着了……
白小白是背着白大白上紫罗山的。大师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惊恐万分地看着她背后闪闪发光的小白龙。
这当然是龙,绝对是龙,肯定是龙,这不能是龙啊!
他以为白小白只是逃命去了,凭她的本事怎么可能捉到龙!可是她捉到了!而且看龙鳞的仙气之正,还可能还是正宗龙王座下的九子之一!
但问题是,这龙怎么那么小,那么嫩,那么奇怪地不说话不动,只是睡觉?或者他看错了!
一定是他看错了……
大师兄为紫罗山逃过灭顶之灾松了口气。
“大师兄,大白为什么不动,他是不是受伤了?”白小白眨巴着泪汪汪的眼睛,问大师兄。
“可能是……”大师兄斟酌了片刻,“先天残疾……”
先天残疾,得了什么遗传病,所以,他的家人把他扔在盘龙谷自生自灭……
白小白想象力和同情心发作,眼泪啪嗒啪嗒掉在他龙鳞上。
“小白,那你岂不是抓了只没用的龙?”大师兄叹息,“你怎么打败大灰啊?”
白小白抱着大白,啜泣着说:“我、我也不知道……呜呜呜……大白好可怜……”
“不如……你另外找一只吧?”话虽这么说,要捕到一只比狼王更强的妖怪当神兽,那也太不容易了。
一个人只能有一只神兽,如果要解除契约,那神兽只有死路一条。这也是她为什么必须找一只比大灰更强大的神兽。
白小白抱着大白的手一紧,“不要,他好可怜,我不会扔下他的!”
大师兄把“妖道毁灭”四个字咽了下去。
白大白不悦地皱皱眉,她抱得太紧了,他呼吸困难。
《5》
为了拯救先天残疾的白大白,白小白坑蒙拐骗了师兄师姐们的灵丹妙药,通通当水喂给白大白吃了。
可是一点起色都没有。
白小白伤心地哭啊哭啊,吵得白大白心烦,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了,开口道:“闭嘴。”
当时她就惊呆了……
那么多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她的白大白终于会说话了!
第二天,紫罗山的妖怪们都知道,小师妹那只残疾龙,终于会说话了,虽然说的第一句话是——闭嘴。
冬天到了,紫罗山上冰天雪地。白小白给白大白捂好了被子,自己照样打地铺。
到了夜里,白大白听到嘎吱嘎吱的咬牙声,睁开眼睛,看到地板上冻得打颤的白小白。
这家伙是异世界来的吗?怎么脑袋构造这么与众不同?
作为一个饲主,她还算合格了。白大白心里想着,尾巴甩了甩,把她裹上床来,银白的光带着点点暖意,睡梦中的白小白呼吸渐渐平缓,朝白大白挪了挪,伸手抱住了,呼呼大睡。
算了,反正兔子也挺暖和的。
白大白悲哀地发现,他都被抱习惯了……
白小白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抢了大白的床位,以为是自己半夜梦游爬上去的,心里过意不去,伺候得更加殷勤。结果三天早上,第四天早上都是如此……
第四天夜里,白小白对白大白说:“反正我晚上梦游还是会爬上去,不如现在就睡床上吧。”
白大白心想:早该这样了,还要他半夜动手,真麻烦……
其实这个不是重点啊……
重点是,白小白,你的妖界武斗会怎么办啊!
狼狼狼
开春的时候,几个人踏着春风而来,上了紫罗山。他们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但同样俊美得让人屏息,尤其是八个人一同出现的时候,漫山遍野的花都自卑得枯萎了……
“把龙七交出来!”八人的声音如一人。
白小白茫然了半天,终于知道,原来白大白的名字是龙七,龙王陛下的第七个儿子。
恍惚意识到了什么,她心口一疼,瞪着眼睛,拦在白大白身前。
“我不会让你们带走他的!你们都不关心他,把他一个人扔在盘龙谷不管!”
八个龙子一怔,随即咬牙切齿地想:明明是那家伙自己宅,死活不肯跟他们出门!
“你出去,我们有话跟他说!”
白小白还想说不,结果一个冷冰冰的美人袖子一甩,她就飞了出来了。
“你搞什么鬼啊!”八根手指戳着沉睡的小白龙的脑袋,“出来一趟,回去你就不见了,我就说了,你怎么可能那么勤快自己跑出来,结果被人绑来当神兽,还是一只兔子精!丢人!”
龙七抬了抬眼皮,慢吞吞地说:“有人伺候,挺好的。”
“你说吧,什么时候回去?”龙二直截了当。
“你背我就走。”龙七说完这句话,又合上眼了。他总是一副万年睡不醒的模样,兄弟们都习惯了。
龙家老大松了口气,袖口一荡,把龙七收入乾坤袖中,咬牙道:“谁想背你,又不是你的神兽。”
龙七在袖中听了,眼皮一跳,换了个姿势接着睡,隐约听到熟悉的哭声,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让他恍惚感觉到后颈上一阵湿意,伴随着啪啪的落泪声……
白小白,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龙七在心中一叹。
《6》
龙七走后,白小白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养伤。
为了阻止那八只凶神恶煞的霸王龙劫走龙七,兔子逼急了也会咬龙,只不过这一回她运气没那么好,被对方袖风一扫,狠狠撞上了柱子,内伤外伤齐发。
大师兄红着眼眶给她治疗,碎碎念说:“龙神欺负小白兔,不要脸。”
白小白红色的眼珠子转了转,眼中的光彩黯淡下来。
他们会不会虐待她的大白?会不会不给他饭吃?会不会让他睡地板?会不会不让他盖被子? 她连一句话都没跟大白说上。
“大师兄,我要去救大白。”伤势未愈,白小白就这么坚定地说。
她会翻山越岭踏平坎坷,披荆斩棘除掉恶龙,救回她的神兽大白,这是作为一个合格的饲主应做的事。
“小白,你烧得不轻,别想那些做不到的事了。”大师兄唉声叹气,没拿白小白的话当真。 但白小白第二天天一亮就拄着拐杖出发了,在紫罗山的山脚下遇到了手持折扇一路风流的大灰。
其实大灰本名不叫大灰,叫太辉,但是白小白叫他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让他下面少了一点。 大灰看到白小白,灰色的眼珠子瞬间亮了起来,笑意盈盈。“小白兔,知道我要来探望你,竟然激动得亲自下山来迎接吗?”
白小白默默地低头路过……
被无视的大灰笑容僵在脸上,随即一转身,一伸手,抓住兔子耳朵往上一提,拉到自己面前。
白小白惊叫一声,抬手抱着自己的脑袋,红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灰眼睛:“你做什么!”
“当然是欺负你啊!”大灰狼左手戳了戳白小白粉嫩的脸蛋,满意地看到她的眼眶里泛起泪花,水汪汪地映着自己邪恶的笑脸。
“你你你……你别嚣张!我的神兽是龙、龙龙!”
“哦——”大灰阴阳怪气地笑了笑,“我也听说了,可是又听说那只龙不要你了,回家去了。”
“他是被逼的……”白小白抽了抽鼻子,“我要去救他。”
大灰抽了抽嘴角,说:“恭喜你,你的无知和无畏又一次赢得了我的鄙视和赞赏,作为褒奖,我决定亲自送你上山,并且监视你直到明年妖界武斗会召开。”说着把白小白扛在肩上,继续往山上走去,白小白挣扎的时候,他就拿拐杖敲一下她的屁股。
龙七从紫罗山回来后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比如说,他失眠了。
龙家众位兄弟纷纷向龙家老大表示:龙七最近变得有些异常,经常半夜摸上他们的床搞强抱他们,在对方死命挣扎后又果断抽手离去,口中喃喃念着:“不对,不对……”
“对于他企图改善兄弟关系,我们都觉得很欣慰,但是这种方式实在有待商榷。拒绝的话,会伤了他的感情,接受的话,会伤了我的心灵……”众兄弟联名委婉上奏。
所以在某天龙家老大处理完龙族事务后,迈着沉重的步伐向龙七的住所而去。
彼时,龙七正在强抱一个羊族的小孩。那是前几天羊族的长老进贡之物,三百年道行的灵羊,据说宰杀了吃肥美,养大了变成人貌美,食用使用可两用,本来是拴在厨房的,没想到落入龙七的毒手。
龙七不断换着姿势抱小灵羊,小灵羊在他怀里发出杀羊的惨叫声,龙七蹭了蹭它的皮毛,皱着眉说:“闭嘴。”
龙家老大若有所悟地看着龙七,勾了勾唇角,出声道:“明天便是妖界武斗会了。”
龙七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呼吸一顿,而后轻轻嗯了一声。
“你随我去吧。”龙家老大破天荒地请四海八荒第一宅的龙神出门。
而四海八荒第一宅的龙神也破天荒地说:“哦。”
龙家老大惆怅地望天——春天又要来了啊……
白小白英雄救宠的壮举,就这样出师未捷身先死。
痒痒痒
第一缕春风拂过东海的时候,妖界武斗会在归墟之畔召开了。
往年武斗会的第一场通常是强强对决,胜负难料,今年的第一场却是毫无悬念的以强凌弱。
妖界出了名的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枝梨花压海棠狼王太辉一出场就博得了无数女妖怪的鲜花掌声和尖叫。狼王太辉向台下微微一笑,在一片抽气声中转头看向对面刚刚跳上台来的白小白。
底下哗然一片。“谁家的神兽是只兔子啊!兔子的绝招是什么?咬死你吗?”
白小白双手负于身后,高台上的风吹得她的兔耳朵向后弯折。
“出招吧。”白小白无畏地看向大灰。
“我怕打疼你。”大灰笑眯眯地说,“不如你认输吧,咱们都这么熟了,当我的神兽,我喂你吃白玉萝卜,给你暖床,保护你不被人欺负。”
“你死了这条心吧。”白小白哼了一声,“大师兄说,狼和兔子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早晚会吃掉我。”
“对。”大灰微微点头,“我今天晚上就会吃掉你。”
白小白黯然低下头,心中一片愁苦:大白,今生今世,我再不能见你一面了。
大灰出招轻飘飘的,白小白速度不慢,可惜攻击力有限,只是偶尔在他手臂上后背上不痛不痒地挠一下,却被大灰的折扇在脑袋上、鼻尖上、屁股上敲了好几下。
白小白不堪其扰,停下来瞪着他说:“你这是来武斗的还是来调情的!”
大灰仰天大笑:“当然是调情,不然你以为呢?”话音一落,折扇刷地一声张开,陡然间增大数倍,轻轻一闪,平地顿起狂风。白小白眼睛登时睁不开,身子向高台外飞去。
一旦跌下台,她就输了,就要成为大灰的神兽,就要被大灰吃掉……
大白……你要想我啊……我死了……就不能想你了……
《7》
身体仿佛落入了东海,大海的气息像蚕丝一样温柔将她包围,身体没有往下落去,而是被托着上浮……
脸上痒痒的,好像是海藻。白小白伸手一抓,睁开眼睛一看——好像是头发?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大灰冷笑说:“龙神作为评委,难道可以插手武斗会的赛事吗?”
头顶上方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说:“我不是评委。是她的神兽。”
时间仿佛凝固在那一刻,连风都停下了脚步,可能它也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笑话。
白小白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瘦削的下巴,他身上的气息很熟悉,数不清的夜晚里,她都在那样的怀抱里入睡——数不清是因为她算数差,不是因为数量多。
她鼻尖在他胸口蹭了蹭,弱弱喊了一声:“大白?”
龙族的少年俯下身抱住她,蹭了蹭,点点头回应了她。
果然,这种感觉才对。他眯起眼睛,嘴角微扬,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白衣玉冠的龙族少年春风一笑,男人断袖,女人折腰。
评委席上的龙家老大不满地皱了下眉头——几千年没看过龙七变成人形了,还是一如既往地骚包,还是让他继续懒继续宅吧,不然自己风头都被抢光了。
大灰咬牙切齿看着龙七。“既然来了,出招吧。”
龙七抬眼看他,缓缓说:“出招,太麻烦了。”于是双唇微启,龙息一吐,大灰瞬时间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龙七潇洒转身,抱着白小白飞回评委席上。
这是白小白第一次体验腾云驾雾的感觉,吓得紧紧抱着龙七的脖子,龙七居然觉得很受用地用下巴蹭蹭她的发心。
直到龙七落座,白小白终于能仔细打量他,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黑眼圈,不禁心口一疼,眼眶又红了,怜惜地捧着他的脸说:“大白,你是不是没睡好?”
他枕在她肩窝处,闭目点头。
可怜的大白,她不在他身边,他受尽了虐待啊……
白小白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着,说:“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
他轻轻嗯了一声。
就是这种感觉了,这温热的触感,浅浅的呼吸,以及时常的絮絮叨叨和偶尔的哭哭啼啼。他原本已习惯了一个人安静的世界,结果一只兔子闯入了他的世界,改变了他的习惯,又成为他的习惯……
那只狼看她的眼神真讨厌,真想一巴掌拍死,可是大哥说武斗会不能伤性命,麻烦。
算了,白小白回来就好了。他蹭了两下,睡意又涌了上来,白小白却又开始絮絮叨叨了。
龙七心里哀叹一声,低下头,堵住她的嘴。
甜甜软软的,像花瓣一样。
不远处的龙家老大无力扶额……节制啊兄弟,白日宣淫不利于构建和谐妖社会啊兄弟……万妖之王压力很大啊兄弟……
等到武斗会顺利结束,大灰才从遥远的天边回来。
衣衫褴褛的大灰受伤地看着龙七和白小白。
“我以为这些日子以来的陪伴,会让你对我有所改观……”大灰黯然神伤,“虽然我过去有点坏,但我愿意为你变好,可能我过去太过滥情,但我以后只对你专情,为了你,我连肉都戒了,以后只吃素了……”
就这样被你征服……切断了吃肉的路……
连路过的风嘲笑他的糊涂。
白小白呆呆看着他,半晌后说:“不吃肉好,吃肉犯杀孽,弃恶从善,善莫大焉……”
大灰眼底重燃希望,上前一步:“那你愿意跟我走吗?我不会吃你,你不想当我的神兽也不要紧,我立你为狼后。”
龙七抱着白小白的手臂一紧,皱了皱好看的眉头,冷哼一声,然后,又是一口龙息……
“回家。”龙七说。
这个家,当然是盘龙谷了。
大灰的情场之路首遇挫折,却败而不弃,自妖界武斗会之后,每半个月一封信送往盘龙谷。
“小白,我想了很多,我们之间的悲剧是命中注定的,但我不信命,命在掌中,由我不由天。虽然我现在打不过龙七,但我潜心修炼,一千年,一万年,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从他手中抢回来。”
“小白,我最近很想你。你可能不知道,在紫罗山的时候,我常常潜上山看你入睡。你睡着的时候总喜欢抱着什么,或者被子,或者枕头,那时候我就想,如果能成为那床被子也好。可那时我怕吓到你。”
“小白,我想你想得睡不着,吃不香,这大概就是劫,四小天劫,九大天劫我都渡过了,只有这情劫……”
龙家老大把那些信念给龙七听后,龙七眼皮跳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看向龙家老大。
“我都被感动了。”龙家老大说,“这狼王动心不易,结果被你抢了,你要好好对白小白。”
龙七冷哼一声,心想:真后悔没拍死他。
三天后,狼王收到了盘龙谷的回礼,他激动难耐地跌下王座,向外跑去。
只见一只毛茸茸、软绵绵、圆滚滚的白色小动物抬头冲他喊了一声:“咩……”
狼王一个哆嗦,朝远去的盘龙谷使者大喊:“喂,你的灵羊!”
那使者回眸一笑:“是你的灵羊。”
《完》
小说:接到朽木家请帖,扇田康生报告四枫院分家的阴谋
“大哥,为什么只有78区如此繁荣?临近的街区都是一片混乱,78区却井井有条,令人费解。”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日番谷冬狮郎左顾右盼实在想不明白。
“看到那群人了吗?”指着前方巡逻的护卫队,四枫院未名笑道。
“他们是这里的卫队吗?但我记得流魂街是没有护卫队的!”看着排成整齐队列巡逻的护卫队,冬狮郎十分震惊。
“他们是我的人。”
平淡的话语落在冬狮郎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大哥,你想做什么?十三番队高手如云,还有鬼道众和隐秘机动部队,甚至还有王族特务零番队。哥,你可别做鸡蛋碰石头的傻事啊!”冬狮郎语气急促,拉住四枫院未名的手臂,好像一放手四枫院未名就会进攻瀞灵廷一般。
“想什么呢?”四枫院我们一个爆栗敲到冬狮郎头上,看着抱头委屈的冬狮郎,他没好气的说道:“你以为我要攻打王庭啊?就凭这些歪瓜裂枣?”
冬狮郎仔细一想,也对,再怎么也得是精兵强将才能攻打...呸,攻打什么王庭,大哥遵纪守法前途远大,怎么可能!
看着冬狮郎脸色变化如跑马灯,四枫院未名摇摇头,这孩子不会被我教傻了吧?
“他们是我收服的78区豪强,在其他街区,他们一般担任杀人放火的勾当。”四枫院未名怡然自得道:“被我挨个打服以后跟着我混,帮我维护78区治安。还有一部分被我安排到商队,到前序街区采购,才有了现在的这幅光景。”
说着说着,他深深叹了口气:“但以我的力量也只能在78区勉强维持住现在的景象,无力往其他街区扩散,怕的就是引来贵族注目,横加干涉。”
“在贵族眼中,流魂街的平民甚至还不如瀞灵廷的一粒沙珍贵!”
第一次接触残酷现实的冬狮郎受到严重冲击,脑海里乱作一团。
“冬狮郎。”四枫院未名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
听着四枫院未名的声音,冬狮郎抬起头。只见大哥脸色严肃,眼中含着期待、信任、热切和纠结,欲言又止。
“假如有一天我与瀞灵廷为敌,希望我们不用刀兵相向!”
“大哥,不会有这一天的!我保证!”冬狮郎眼神坚定,暗暗发誓。
“回去吧,好好准备一下接任仪式。以后有空也可以常来78区逛逛,报我名好使。”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照在勾肩搭背的二人身上,身影拖的很长很长...
“队长,回来了。”看着四枫院未名的身影,天羽生希汇报道:“您外出时朽木家送来一份请帖,我给您放桌上了。”
朽木家的请帖?一直以来和四大家族之首的朽木家就没有什么来往,什么事情请帖送到我这了?还是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进屋拆开请帖,原来是朽木家家主,现任六番队队长朽木白哉的婚礼邀请函。
“朽木白哉与绯真的婚礼?绯真,怎么感觉有点熟悉。”四枫院未名仔细端详请帖内容,绯真二字引起他的注意。
“应该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绯真,四大贵族之首的朽木家不可能娶一个流魂街的平民。”打消自己的疑虑,四枫院未名有点懊恼:“早知道穿越到死神来,上辈子就该好好研究剧情。可惜只粗略看过动漫,好多细节都记不清楚。”
“还有两月光景,暂时先放着吧。三日后冬狮郎正式接任队长,我得好好准备一下。”放下请帖,四枫院未名仔细思考起来,准备给冬狮郎包一个大红包。
四枫院分家大门被重重推开,四枫院秀树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被台阶绊倒也顾不上,爬起来接着跑。身上的死霸装歪歪斜斜,看上去起床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跑了过来。
“四枫院家的少爷如此不注重形象,成何体统!”看着四枫院秀树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四枫院大贵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英明神武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废物:“一大早的不在真央好好待着,慌慌张张跑回家干什么?”
“大事不好了,父亲!日番谷冬狮郎要当上十番队队长了!”四枫院秀树情绪激动,拿起桌上的杯子大大喝了一口水,说话都有点哆哆嗦嗦。
“他可是四枫院未名的铁哥们,要是他当了队长,不得帮着那个小废物翻身?到时候我们就麻烦了!”
四枫院大贵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淡淡的说道:“慌什么,别说是他兄弟当上队长,就算他自己当上队长了,我们四枫院家也不会怕。”
“况且,没有经过接任仪式的正式宣布,说是新队长还为时过早。”
四枫院大贵眯着双眼,躺在摇椅上,左手细细捋着胡须,右手在椅子上有节奏的敲击。
少顷,他霍得站立起来。
“秀树,你去找二伯,让他联系与我们交好的小贵族,让他们在接任仪式上联合起来提出反对。这一股力量综合起来,也不算小。”
说着,四枫院大贵披起外衣,仔细整理好仪容,对着镜子再三检查后说道:“朽木家最看重规矩和礼仪,日番谷冬狮郎一个小屁孩,再是天才心智阅历都不足以担任十番队队长一职。我亲自前往朽木家,只要能够说动朽木家主,哪怕只是在他心中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哼,这场队长接任仪式就不一定能办下去。”
看着木楞呆在原地毫无反应的儿子,四枫院大贵一个巴掌甩他脸上:“废物,没听见老子说的话吗?还不快去!”
“要是这点事都办不好,就等着四枫院未名回来把你干掉吧!”四枫院大贵边走边骂,一会就已经走远。
挨了巴掌的四枫院秀树终于冷静下来,连忙朝他二伯家跑去。
漆黑的房间没有点一盏灯,零星月光洒下依然看不清楚。
四枫院未名躺在床榻上,床前跪着一名刑军。全套黑衣服和黑夜融为一体,只有眼睛偶尔反光。
十分钟过去了...
“康生君,有话就说。没事就滚出去,别打扰我睡觉。”四枫院未名不耐烦了。
“大人,原来您没睡啊。”扇田康生连忙拜下,诚惶诚恐的说道。
你这么大一个人在我面前跪着,还不醒的话也活不过这么久了!
四枫院未名懒得跟憨批属下争论,有气无力的说道:“有屁快放。”
“大人,碎蜂队长让我向您汇报,今日四枫院大贵前往朽木家拜访,停留一个时辰后离开。四枫院秀树和他二伯一起拜访了几家中小贵族。”扇田康生说道。
“知道了,你回去吧,别被发现了。”四枫院未名摆摆手,随后说道:“还有,下次再是晚上来时,敲下门。”
“是,大人。属下告退!”
果然,冬狮郎的队长接任不会平静,什么牛鬼蛇神都要跳出来。
既然你们已经出招,我全都接下了!
黑暗中,四枫院未名的眸子如星辰般闪亮。